第40章

  她怎可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怎么到头来还成了她的不是?!
  静默对峙的几息,孟雪卿眼眶渐红,忍不住看向一言不发的江揽州。
  薛窈夭继续道:“你曾经听闻的那些传言,有亲眼见到过吗?若是没有,你如何就笃定我与太子殿下感情深厚?”
  “有没有可能我心悦的从来不是太子,与之娃娃亲也不过家中长辈做主,并不能代表我自己的心意。”
  “还是说孟姑娘你这般激动,是因你在府上待得太久,又向来得殿下青睐垂怜,便以为自己可僭越做主,要亲自教殿下做事,甚至连他的王妃是谁也要干预?”
  “你这般行事,是在藐视殿下的心智头脑和决断能力吗?”
  “还是你认为殿下不具备思辨能力,没有你聪明、深谋远虑,更做不得自己的主?”
  “……”
  “……”
  “……”
  静默。
  若非四下风声簌簌,整个樾庭几乎落针可闻。
  所有人张口结舌,万万没料到他们的“北境王妃”看似温软,却原来不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
  孟雪卿被堵得哑口无言。
  尤其那句你是在藐视殿下的心智和决断能力吗。
  成功将话题的重心带偏。
  以致于孟雪卿下意识急道:“不是那样的,殿下,雪卿绝没有藐视您的意思!您听我解释……”
  暮色下。
  江揽州手里把玩着猫,周身气势依旧叫人辨不出喜怒。
  听着孟雪卿苍白无力的自我辩护,薛窈夭懒得去看她眼泪如何吧嗒吧嗒的掉,只趁此空隙慢慢地、不动声色地从椅背后面绕到了前面。
  然后又试着试着地,将小猫从男人掌心里取出,对上他一双沉而透不进底的漆黑凤眸,顶着这双眼睛透出的漠然审视和摄人压迫,少女硬扯出一丝讨好笑意,然后唯唯诺诺又跃跃欲试地……
  慢且小心翼翼地坐他大腿上去了。
  霎时间。
  柔软的云锦织金裙轻盈铺开。
  和男人的玄袍在夜风中纠缠跃动。
  携着少女幽香体热,以及贴上去的柔软触感,在江揽州拧眉的那一刹那,薛窈夭已然弯起眼睛,得逞并肆无忌惮地圈上他脖子。
  反应过来这是一出慢动作般的“美人在怀”,樾庭所有人的眼睛霎时不知该往哪放,本来在听孟雪卿说话的人也都被这“动静”给吸走了注意力。
  有些面浅的小丫鬟们登时烧红了脸。
  小厮嬷嬷们也个顶个的眼神闪烁,想看不敢看,忍又忍不住,之前他们就听闻薛姑娘曾在澜台大殿上勾引他们殿下,但毕竟没有亲眼见过,大家还有些不大相信……
  眼下是不信也信了。
  如此巧言善辩,大胆孟浪,这也就算了,还一颦一笑千娇百媚,举手投足活色生香,这谁顶得住?
  就这妖精般的女子。
  孟姑娘还真真“打”不过啊。
  好比此刻。
  孟姑娘解释的话都还没说完,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对手”不知不觉就“偷袭”到他们殿下怀里去了。
  霎时间,孟雪卿一双美眸瞪大,眼底燃起的缕缕暗火,恨不能在薛窈夭身上烧穿一个窟窿。
  偏偏少女没骨头似的,非但亲昵偎在江揽州怀里,还有些刻意地偏头看她,并坏坏地扬着下颌朝她笑了一下:“孟姑娘怎么不说话了,是已经向殿下解释完了吗?”
  纤美的小腿晃在风里,少女脸蛋儿贴着男人胸膛,一副“恃宠而骄”又“小人得志”的模样。
  孟雪卿瞬间连声音都抖起来了:“你——!”
  “我?”
  “我怎么了?”
  “我这人很好说话的,但还是想委婉提醒一下孟姑娘,你能不能别拿手指着我,这样很不礼貌的。”
  “而且我现在已是北境王妃,是你们殿下捧在掌心里的心肝宝贝,你往后能不能对我恭敬一些?”
  “……”
  两眼一黑。
  孟雪险些没一口气直接厥过去。
  凝冬也快气死了,气得恨不能满地乱爬,也忍不住在心里破口大骂薛窈夭贱人,不要脸的狐狸精,长得漂亮嘴皮子利索还又贱又会勾引人,怎么不快点去死!
  樾庭所有人的表情也越发五彩缤纷。
  起初看薛窈夭面色惨白,一副柔柔弱弱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穆言还准备帮腔来着,此刻却莫名有些热血沸腾,忍不住摩拳擦掌恨不能立马就去军营里找个人大干一架。
  穆川抱臂回想流放路上,薛姑娘好像不是这个样子?
  玄伦眉梢挑了起来。
  萧夙继续眼观鼻鼻观心。
  辛嬷嬷则下意识看向了江揽州。
  男人依旧靠坐着,单手支额,没有回抱怀里的姑娘。
  但也大有一副任其所为的闲散落拓,甚至还抽空呷了口茶,神色依旧漠然冷峻,却不似先前那般阴鸷沉郁。
  其实先前还在府邸门外时。
  薛窈夭就已经察觉到江揽州不高兴了。
  知道江揽州不高兴,但不知他为何不高兴,虽然感觉他现在依旧不高兴,但是他没有将她从怀里推开,她就觉得问题不大,所以险些浪得起飞。
  好在理智还在,考虑到分寸体面,薛窈夭到底也没敢太过“折辱”江揽州的恩师之女,只狐假虎威了那么几句,她便转而收敛起来,“人与人交往,讲求个互相尊重对吗?”
  “此前我从未得罪过孟姑娘,不知你为何要这般待我,但看你也是一心为殿下着想,此事就翻篇了好吗?”
  “抬头不见低头见,我是希望以后能跟孟姑娘好好相处的。若能处得愉快,我也不介意往后为你花一份心思,和殿下一起照拂你,包括为你留意好的青年才俊,世家门庭,让你后半生能得个好归宿,一生安稳荣华,衣食无忧。”
  “即便你未能觅得心仪之人,又或不想嫁人,殿下也会待你和从前一样,你不会有任何损失,明白吗?”
  先前江揽州一句“王妃可有话说”。
  显然给了她一个身份和可发挥空间。
  虽然莫名其妙就被王妃了有点不习惯,但天大地大江揽州最大,薛窈夭唯一能做的就是告知孟雪卿,自己的存在并不会对她带来任何威胁,希望她往后别再搞事了。
  毕竟这场风波表面是冲她来的。
  但追根究底,孟雪卿图什么呢?
  江揽州。
  她搞不定江揽州,所以搞她。
  就像她幼时搞不定父亲,母亲又软弱无能,她便将矛头对准了江氏母子。
  虽然二者有本质上的不同。
  但世事还真有那么点儿奇妙的怪循环……
  换个人,为了暂时安抚许对方,更为了体现贤良大度,说不定会以“正妃”的立场许对方个妾室什么的,那大家以后就是“好姐妹”了。
  但孟雪卿不行。
  曾经东阁那顿晚饭,江揽州明显对她并无男女之意,故而薛窈夭没往那方面引,甚至还有趁机掐断她妄念之意。
  却不想孟雪卿远比她想象中要执拗得多。
  “薛姑娘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你以为一时蒙蔽了殿下双眼,便可替雪卿做主什么了吗?”
  指甲钳进掌心里,孟雪卿杏眼含泪,恨不能即刻将薛窈夭从江揽州的怀里扯出来,并将她按在地上狠狠扇上几百个大耳刮子。
  她怎可那般高高在上?
  凭什么呢?
  连王府的地皮都没踩热,凭什么在她面前这般趾高气扬,还对她的后半生指手画脚,给她留意什么青年才俊?她难过看不出她心悦的只有殿下吗!
  “雪卿后半生是否安稳荣华,衣食无忧,哪里轮得上你来操心?”
  “你与殿下尚未行过大婚之礼,真把自己当王妃了?”
  “你身为戴罪之身,殿下却乃皇室中人,你们永远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在一起,即便在一起了……名不正言不顺,你早晚会拖死殿下的!”
  话到这里。
  饶是一向好脾气的辛嬷嬷也变了脸色。
  若是孟雪卿有名有份,是他们殿下的妻子或妾室,辛嬷嬷还能理解她此番失态。然而说好听点是恩师之女,说难听点就是一寄人篱下的孤女,殿下碍于情面对她照拂有加,她却仗着那点恩情肆意挥霍,得寸进尺。
  薛窈夭也忍不住深吸口气。
  有心想与之撕破脸皮,然而孟雪卿口中所言,听在江揽州耳中……
  薛窈夭不敢想。
  只得尽量压着脾气,耐着性子温声回道:“你错了,我并非想为你做主什么,若非看在殿下的面子上,你以为——”
  话未完。
  有茶盏被搁置案台而发出轻微细响。
  动静极小,但众人还是齐刷刷侧目相望。
  暮色下,江揽州五官艳煞,眉目却森冷,半张脸沉在阴影之中,声线极淡却不容置喙。
  他只道了一句话:“既已跪着了,予王妃见礼肃拜,叫一声嫂子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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