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江揽州,该不会已经发现她在偷看他了吧……
  偷看人沐浴,好羞耻的说,像个被抓包的小偷似的,少女半蹲着身子移了两步,而后撑起发软的双腿,重新躺回墨榻上发起了呆。
  她想不通。
  即便是要反向“征服”或“攻心”于她,江揽州也不至于……那么豁得出去吧。
  人的身体和心,是可以完全被切割和分开的吗?
  按道理也按本性,薛窈夭骨子里其实讨厌江揽州这样的存在……幼时见过她趾高气扬,少时见过她众星捧月,却突然越过她翻身上位,又在她最落魄狼狈时给予“施舍”。
  面对这样一个人,落差感会粉碎所有。
  偏偏江揽州的吻,那么烫,烙在她最隐秘之处。
  让她不由想起年少时,
  自己的初吻失去得极为荒唐……
  。
  “戏曲喜欢吗。”
  见她依旧神思不属,江揽州这般问了一句。
  回过神来,薛窈夭依旧有点羞于与他对视,“喜……欢的。”事实她连戏子们的唱词都听不大清楚。
  摩挲她温软指节,男人声线微懒:“要不要换?”
  “换什么?”
  “换成北境王三入赤水,生擒北狄皇室监军,俘虏北狄太子‘兢’。”
  “又或者……”
  男人单手支额,面上虽然没笑,眸子里却是噙了笑的,与以往沉郁不同,此刻他眉梢轻挑的模样,莫名携了一丝丝风流炽烈的少年气,并含蓄又委婉地孔雀开屏:“换成北境王攻破旦曳,将北狄大将隗尔尧达斩落马下。”
  类似的事迹还有很多,早就在北境九州风靡开来,还被当地人编写成戏曲、话本、演武。
  彼时薛窈夭并不知道江揽州在北境军中威望之高,又有多受北地老百姓欢迎——几乎到了传奇的地步。
  止了狄人铁骑南下,战火绵延,迫使狄人缴械求和并签下降书。
  是足以被载入史册的丰功伟绩。
  也正因大周有江揽州、以及薛窈夭祖父那样百年难遇的率兵奇才,他们以血肉之躯筑起城防,大周百姓才得以安居乐业,京师也才能歌舞升平繁花吐艳。
  可最终祖父的下场却是……
  “想看。”
  难得江揽州状态不错,看她的眼神还有点……
  薛窈夭形容不来。
  并且看着看着,他还很自然地伸手,以温热指腹给她唇边沾染的汤汁轻轻擦拭了一下。
  “……”
  一定是天气太热了。
  要么就是先前书房中的事情太羞耻了。
  就算都不是,那也只能怪江揽州长得太好看了。
  美色误人。
  可恶。
  不要一直盯着她看啊。
  她索性将手抽出来,拿玉勺舀了点自己面前的莲子汤递到他唇边,盯着他的喉结道:“北境王英勇睿智,风华无双,得之为……窈窈之幸运。”
  “但是不许看我了,喝汤。”
  这是她第一次自称窈窈,脸蛋儿还红扑扑的。
  江揽州嗯了一声,甜甜的汤羹吞咽下去,视线再次掠过她颈上红痕。从未想过有生之年,会有一天,那只头顶花冠的小孔雀会完完整整属于自己。
  除了心——他最不屑,最难捉摸,也最如一团幽火而明灭不定的东西。
  察觉他眼神越发深杳,薛窈夭终于受不了了,又一次抬手去捂他眼睛。
  却在捂到一半时,被他轻飘飘捉住了。
  这一捉住,骨子里那点不服输的秉性都被勾出来了,她索性反握他手,在他手背上飞快亲了一下。
  只这一下。
  江揽州眸光微怔,整个人凝滞住了。
  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亲他手背,他的手甚至僵在了半空中。亲完后薛窈夭自己居然还有点害羞,也不给他喂汤了,继续埋头吃东西。
  彼时樾庭风吹夜影,飞鸟掠过,杯盏辉映,唱词婉转。
  江揽州却有一瞬极短暂的心如擂鼓。
  那种心跳陡然加速的感觉,像少时春风拂柳,踏马看花,是和床上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滋味。
  恰在此时。
  萧夙急匆匆进入樾庭,踏上台阶后颔首禀告:“殿下,京中密函,两份都是八百里加急!”
  嗯了一声,江揽州语气无波:“念。”
  视线掠过薛窈夭,以及桌案对面神思恍惚的薛明珠,萧夙依言拆开密函的火漆。
  雪白的宣纸被抽展出来。
  看到其上对于江揽州的称呼,萧夙心下一惊,本已张开的嘴也下意识闭上,视线扫向密函的末尾,那里没有署名,却果然有一方鲜红玺印。
  东宫太子,傅廷渊的玺印。
  第36章
  次日下雨了。
  北境的秋日极为短暂。
  这年的秋雨也和往年一样,淅淅沥沥,凉意入骨。
  东阁内院,凝冬急匆匆撩开帘子:“不好了姑娘,那人……据说已被萧夙大人揪出来,斩首了!”
  跪在地上,凝冬几乎要哭出来:“还有,殿下禁令下来,说是往后若无通报,不允姑娘您……再擅自靠近或踏入樾庭。”
  还好被凝春扶住,孟雪卿才没有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一夜无眠,她眼下乌青,不敢置信道:“那人……你是指杨臻?他被殿下处决了?!”
  杨臻——孟雪卿的青梅竹马,少时便心悦于她。
  曾在孟老将军手下,杨臻也立下过不小战功,只是后来为守护孟雪卿,他入了江揽州麾下,后又在机缘巧合下被萧夙看中,编为了玄甲卫士里一个分支小头领。
  孟雪卿几度拒绝他,这人便也还算安分,从不过多纠缠。
  此前孟雪卿调查薛窈夭的身份来历。
  私下里找的便是杨臻。
  示意凝春去门外把风,又确定伺候的小丫鬟全都被打发得远远的,凝冬这才回屋小声道:“姑娘宽心,不是杨臻,而是杨郎君派来给咱们传递手书之人……可惜了。”
  杨臻藏得够好,侥幸逃脱一劫。
  即便如此,也足够令人胆战心惊。
  孟雪卿本以为昨日傍晚她揭发薛窈夭身份之后,江揽州会亲自“审”她,届时单独相处,她说不定还能有机会周旋。至于后果,她清楚自己即便做错了什么,殿下也会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予她宽宥,却不想这一试探,一条人命直接没了。
  仿佛一种含蓄的警告。
  外加……往后若无通报,不允她靠近或踏入樾庭。
  可那薛窈夭却能住在樾庭。
  还摇身一变成了北境王妃。
  望着檐下雨丝,孟雪卿眼泪已经流得太多,哭不出来。
  偎在榻上好半晌,她才双眼无神地喃喃道:“她当真就那般轻而易举……便做了殿下的妻子?”
  想起昨日众目睽睽,那狐媚子当众坐他们殿下腿上,言辞间“嚣张”至极,凝冬同样恨得牙痒痒,偏又无可奈何,“不过是个见不得光入不了皇家玉蝶且有名无实的王妃罢了!那般浪荡地以色侍人,能长久几时?待殿下早晚厌弃了她,届时她无枝可依,便不过一任人欺凌的罪臣之女,怕是连个奴婢或青楼妓子都不如!”
  发完狠后呸了一声,凝冬又宽慰:“姑娘吃些东西吧,您已经一夜未进食了!”
  怕孟雪卿受凉风寒,凝冬及时去把窗户关上。
  那雨丝便如根根细碎的绵针一般打在窗纸上。
  孟雪卿掩着巾帕咳嗽道:“你们说,若是那远在京师的东宫太子,得知自己曾经的未婚妻,背地里勾引并献身咱们殿下……会如何?”
  凝冬登时背脊发凉。
  “此事恐风险太大,万一牵连到殿下该如何是好?即便姑娘有什么打算……不如再等等吧,至少等殿下待您态度再缓和一些?”
  一旁的凝春也忍不住附和:“再说姑娘,恕奴婢冒昧……即便没有那薛窈夭,姑娘要想做皇妃,恐怕过得了殿下那关,也未必能过天家、以及殿下的母妃贵妃娘娘那关,不如咱们就退而求其次,谋求着往后能有机会……做个妾吧?”
  听着听着,孟雪卿又一次趴在榻头闭了眼睛。
  说不后悔是假的。
  若非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若非从前误以为江揽州与自己两情两悦,加之府上又无其他女子,孟雪卿不曾感受到任何危机……她也不会太过矜持,以致于错过了可能上位的最佳时机。
  。
  与东阁的萧索不同,樾庭内院弥漫着欢声笑语。
  “下雨了呢。”
  “是啊,下雨了,王妃午后可要煮茶听雨?”
  听闻京中贵女都爱风雅。尚且年少时,大都在闺中读书识字、修习女红,或与闺中姐妹相约下棋、打马吊、赏花听雨、郊外出游、踏青行香一类。
  婚后则每日晨昏定省,孝顺公婆,日日请安敬茶,以及尽早为夫家诞下子嗣。但北境王府没有殿下的任何长辈,王妃倒可以乐得清闲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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