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这还是第一次,薛窈夭见江揽州身着较为正式的官袍,他身段高挑修长,撑得衣衫笔挺,加之本就生得龙章凤姿,行走顾盼间一派威严天成的睥睨之气——虽未自幼长在皇家,却不知何时已有了皇家上位者的姿貌气宇。
尤其此刻逆着霞光,他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持着把未开的折扇,脚下迈着四方步,每走一步都沉稳有力,仿佛踩在天地之间,夕阳也随他步伐在肩头拓下缕缕碎光。
这样一幕,竟令薛窈夭看得有几分晃神。
她忍不住朝他迎上去道,“殿下回来啦。”
少女笑眯眯伸出双手,直接将他拦腰抱住,而后仰头,“今晚是先更衣还是用膳?”
这一仰头,距离极近了,薛窈夭才发现江揽州面色不虞,也没有低头看她。
“怎么了吗?”
薛窈夭哪里知道,自己才甫一靠近,甚至只是抱着他的腰,江揽州便有了反应。他自己也没料到,尝过情爱的身体会对她敏感到如此地步。
下一秒。
他将她环在腰间的双手扯离下来。
“往后若是想讨好本王,亲力亲为,而非假手于他人。”
“什么?”
江揽州没答,只漠然道了一句:“无需再跟着,向你堂姐汇报差事进度。”
话是对身后薛明珠说的,脸子是甩给薛窈夭看的。
言罢江揽州并不逗留。
直接领着萧夙朝内院东厢房的方向去了。
全程下来彼此没有哪怕一丁点儿眼神交流。
薛窈夭:?
少女怔在原地,莫名其妙。
其实昨日先有孟雪卿风波,后有薛明珠“更衣”事件,再到花孔雀受难手札,以及后来发生的事……
她以为彼此的关系已然更近一步。
然而萧夙呈递的两封“八百里加急”,薛窈夭不知其上内容。
但的确是查阅过密函之后。
江揽州待她的态度复又冷淡下来。
“可是遇上了什么棘手之事?”
彼时她虽好奇,却并无打探之意,只是象征性关切了那么一句。
江揽州却收起密函,“与你无关。”
“……”
分明前一秒还眼中噙笑,下一秒就冷若冰霜。
莫非密函带来的并非什么好消息,以致于江揽州一时心情不好?可以理解。然而晚膳结束后,她本以为彼此会同床共枕,结果江揽州去了内院东厢房,意思很明显——分房睡。
眼下。
他显然又不高兴了……
薛窈夭自幼善于找出问题并解决问题,于是她也没立刻追着江揽州死缠烂打,而是自己琢磨起来。
“先前殿下有问你什么吗,你是如何回答的?”
薛明珠被问得一愣。
如实道:“先前府邸门口,殿下问我‘又是你阿姐派你来的?,明珠答’是‘。”
“就这样?”
薛明珠乖巧点头。
少女哦了一声,又在花架下踱了几步,“那你明日不用再去迎接殿下了,我亲自去,你也不用与我一起。”
听她这么说,一旁的辛嬷嬷露出欣慰笑意。
薛明珠则有些意外地“啊”了一声。
“好,明珠都听阿姐的。”
嘴上乖巧应答,薛明珠心下却并不平衡,明明都是薛家女儿,她不懂为何阿姐自出生起就格外得祖父青睐,幼时与太子定下娃娃亲,少时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而今落魄了竟还能得三殿下喜爱垂怜……自己却在哪里都像个透明人。
薛窈夭呢,以为自己找准了“结症”,心情略有些复杂——江揽州似乎对薛明珠没多少兴趣,这意味着那份以防万一的“备用”计划可能行不大通。
不过就因她派薛明珠去迎他,自己没去,江揽州便生气了?
这也太小气了。
不行。
直觉告诉她应该不止这件事。
薛窈夭打算去问个究竟。
于是也没再管薛明珠和其他人,少女亲自找去了樾庭书房。萧夙却将她拦在门外:“抱歉,还请王妃自用晚膳,王爷今夜……公务繁忙。”
公务繁忙?
行吧,虽然但是,总不能耽误人正事不是?
少女最终听话退下去了。
却没想到第二日。
第三日。
第四日。
别看就这短短几日而已,晨昏交替,黎明追逐黄昏,不知不觉间,廊下的枫叶都渐渐红了。
江揽州还是各种理由避她不见。
若这也是“游戏”的一环,意在先给她尝过甜头,再予她冷落回避,让她困惑不解,焦躁不安,怀疑自我,以催折她心志……
那么恭喜江揽州,他赢了。
直到第五个傍晚,也和往常一样悄无声息地降临,薛窈夭感觉自己受不了了。
正憋着一口气无处发作,偏偏萧夙忽然来报:“王爷今夜与王妃共用晚膳,麻烦辛嬷嬷提前去安排东厨准备。”
而后毕恭毕敬地转向薛窈夭。
少女一袭轻衫华服,梳着朝云髻,本来平日里千娇百媚,神采飞扬,整个儿俏得任谁见了都要心肝打颤。
然而此刻,她被辛嬷嬷和一群小丫鬟簇拥在廊下的美人榻上,面前支着鎏金绣架,正在几名绣娘的指导协作下,一脸幽怨地绣着什么……
萧夙不确定那是什么。
只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怨气扑面而来。
仿佛王妃不是在绣什么东西,而是在扎小人。
如此这般,萧夙小心翼翼:“王妃,王爷快下值了。”
意思是你该亲自去府邸门口恭迎王爷了。
伴随这句话。
薛窈夭一下子绷不住了。
人的骨子里都有得寸进尺的秉性,从前未与江揽州有夫妻之实,她还能忍受自己是个“玩物”,而今得了王妃头衔,又隐隐被宠爱过似的,谁还能忍受再被人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于是深吸口气。
少女抄起手边的软枕就往地上狠狠一砸:“谁爱去谁去!”
是了。
这年她“寄人篱下”,也的确是这场交易里的“下位者”,可她难道就没有半点脾气的吗?
从前虽为傅廷渊的未婚妻,但薛窈夭并未真正做过人妇,不知京中其他女子的夫君,婚后是否也像江揽州这般阴晴不定、琢磨不透、喜怒无常?
说他待她不好吧,偏偏如今她锦衣玉食,想要的东西流水一般件件送入;尤其最近城西庄子里多了教书先生,她每每回去都能听到孩子们朗朗诵读“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理智让她生不出半分埋怨,甚至说江揽州是她的救赎也不为过。
可是情绪上。
薛窈夭无法忍受这样的“婚后生活”。
并非受不得半点委屈,而是不能一直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受下去。
…
于是。
护军府。
萧夙少有的扭捏,语气讪讪回禀说:“王爷,王妃她……好像生气了。”
男人搁下千里镜,又把玩手边一只崭新的墨盒,“嗯,说来听听。”
萧夙:“……”
又扭捏了片刻,萧夙硬着头皮委婉措辞:“王妃她……似乎不便与您共用晚膳。”
不便?
男人起身,自行从蟠龙木施上取下披氅披在身上,“原话,别让本王重复第二次。”
言罢踏过殿门,江揽州下了汉白玉阶。
萧夙连忙跟上去道:“王妃说您这种恶、恶毒的男人,不配与她一道共用晚膳……”
“除非您亲自去求她,并阐述自己是如何恶劣,又究竟哪里得罪了她……她便勉强考虑一下是否要与您重修旧好。”
话落时。
江揽州脚下一顿。
萧夙心说完了,一时也不知自己要完了,还是王妃可能要完了。毕竟他们的王爷,是那种狠起来一声不吭,直接连夜屠城,还敢当着两军阵前,将狄人大元帅的头颅挂在城楼上晒成鞠球的一类极端疯批。
更曾在审问军中细作时,前一秒还在夸对方行事周密,下一秒就温文尔雅地抓起对方头颅,轻飘飘往下一掼,直接给人脑袋掼成了一摊烂泥。
这样一个人,对女子的耐心能有几分?
萧夙不确定。
好半晌。
萧夙忍不住抬眸望去。
只见暮色下,自家王爷眉梢微挑,神色依旧穆然冷峻,嘴角却勾起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不是。
您被王妃骂了啊,怎么还愉悦上了……?
第38章
樾庭。
夜凉如水,灯火通明。
“老奴已经请过不止一次了,可王妃她……似乎心绪不佳呢,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八角琉璃风灯下。
男人身上携着淡淡潮气,显然才刚沐浴过,着一袭靛青色松鹤纹锦袍,外罩玄色披氅,衬得身姿越发挺拔,晃眼瞧着比从前更加摄人,也越发喜怒不形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