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将膳食送来寝殿,遣退内院所有下人。”
  “另外转告玄伦,玄甲卫士及各处暗影,往后全部撤至樾庭外围。”
  辛嬷嬷诶了一声:“老奴这就去办!”
  离开时候,辛嬷嬷将院中所有值夜的小丫鬟全都带下去了,四下很快岑寂下来。
  这日才下过雨,风里有微微湿润的草木气息。
  摩挲着指间墨玉扳指,江揽州负手而立。
  狭长凤眸沉在阴影之中,他并未立刻进入殿内。
  一墙之隔。
  躺在床上将被子蒙过头的薛窈夭,隐约听到殿外有细微说话声,猜到可能是江揽州来了,心下一时也忐忑得不得了。
  傍晚在萧夙面前摔过的软枕,放过的狠话,什么恶毒的男人不配与我共用晚膳,除非他来求我云云……几乎都是下意识的行为。
  事后冷静下来,却隐隐不安。
  历经过重大变故,这年的薛窈夭无疑挺难过的,像是内心分裂出两个人,一个本能想做自我,想像从前一样恣肆随性;一个却又顾念着薛家女眷和孩子们的安稳,不得不努力去压抑那个真实自我,以求在江揽州那里“乖巧听话懂事温顺”,故而常陷入矛盾。
  又因并不真正了解江揽州。
  也不确定此番“耍性子”会迎来何种后果。
  听到有沉沉脚步声响时,少女下意识屏住呼吸。
  殿内并不敞亮,仅一盏琉璃小灯将四下照得影影绰绰。
  江揽州穿过附室踏入殿中,却是眸色微滞。
  入目纱幔垂地,层层叠叠,珠玉美人榻、丝绒孔鸟屏风、狐毛软垫、梨花木梳妆台、成套衣橱;角落里多了常青绿植,生机勃勃,素来寡淡的玄色帷帐和窗帷也都换了,是他不大适应的灿灿明纱,一派繁花堆锦,温香无边。
  比之从前那空荡荡的殿宇,分明也才过去没多久,它变得不再寂寥。自幼开始,江揽州没有家,后来江氏离世,他一度不知自己为何而活,更想象不出有家的感觉是何滋味。
  可此刻,那张原本属于他的床榻,月纱床帐中明显可见微微拱起的一团。
  有妻子,便算有家了吗。
  不知道。
  偏偏也是这个人,致使他八岁那年失去世上唯一亲人,也失去“家”,哪怕时至今日,江揽州依旧记得那五脏六腑都在抽痛的滋味,肝肠寸断,镂骨铭肌。
  …
  锦被之下,薛窈夭忐忑不安,一度想要起身、出声。
  但因为某些原因,还是生生忍住了。
  她先是听到有脚步声逼近过来,而后衣料摩挲,似有披氅一类的东西被随手解下,丢在一边。
  之后没过片刻,床榻陡然下陷了两分。
  同时锦被中多了只手,墨玉扳指的冰凉温度刺得她一个激灵。
  下一秒。
  熟悉的冷香侵入鼻腔,男人高大的身影已然倾覆下来。
  “殿呜……”
  只刹那瞬息,她的唇被咬住,腰被抄起。
  江揽州膝盖以一种近乎嚣张的方式抵进她双腿之间。猝不及防,她双手下意识撑住他胸膛,却架不住唇舌被他瞬息撬开。
  说不出话来,双手被他压着扣入。
  仿佛要努力去攥取周围空气,才能勉强得以呼吸。
  彼时夜色太浓,殿中又光线昏暗,男人神情如罩面纱,薛窈夭即便睁着眼睛也看不真切。
  急促紊乱的呼吸之下。
  渐渐周身只剩下酥麻、眩晕、战栗。
  直到身子彻底柔软下来,江揽州这才舍得给她片刻喘息机会,“恶毒的男人,不配与王妃共用晚膳,要本王求你,是么?”
  低磁的声线落入耳中,江揽州散开的雪色中衣里隐现沟壑,正随他呼吸沉沉起伏。
  甫一被放过,大口大口喘着气,薛窈夭瞬间拳头都捏紧了。
  怎么能一上来就吻她?她还在生气的啊!
  被他这么一吻,这个气还要怎么生得下去!
  竖着眉头恶狠狠瞪他,少女不知自己此刻披头散发,唇瓣微肿,胸前的丰腴隔着薄衫不断起伏,一副想发脾气又不大敢的样子,落在江揽州眼中有多靡艳又有多活色生香。
  以及,有多可恨。
  她只努力找回理智,一脸幽怨地豁出去了:“是!”
  “要你求我,否则……”
  “否则?”
  黯淡灯影下,男人深挺的眉宇一半在明,一半在暗,神色辨不出喜怒。
  也正因辨不出喜怒。
  薛窈夭感觉自己正在飞速变怂。
  可几日下来,她是真真被莫名其妙地冷落够了。
  更讨厌那种因为自身处境,不得不去猜想他究竟怎么了,心里在想什么,又为何对她忽冷忽热,时远时近,飘忽不定。
  人不能永远在一段关系里原地踏步,甚至退步。
  故而即便冒险,薛窈夭此番也打定主意要试探江揽州底线,以及对她的容忍程度。
  于是硬着头皮,“否则……否则我以后就再也不给你亲了,也不给你抱,更不给你睡!”
  “……”
  “哦?”
  似觉这话没什么威慑力,近在咫尺的眉梢挑了一下,“本王难道不会用强吗。”?
  “你敢用强……?我难道不会反抗吗!”
  “你越反抗,本王越兴奋。”
  “你——!!!”
  人不能,至少不能连嘴仗都打不赢。
  依旧被他压在身下,顶着那黑沉沉的眸光倾轧,少女深吸口气,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真发脾气,转而在心下磨牙但面上委屈巴巴,“殿下又不是禽兽,而是身份尊贵的大周皇嗣,怎可能做出那种无耻之事,对吧?”
  江揽州:“或许我是。”
  “什么?”
  “禽兽,要试试吗?”
  又一次深深吸了口气,薛窈夭感觉自己快被气死了,但又不敢彻底爆发,索性直接躺平闭眼,“可是我这里不欢迎禽兽,殿下识趣的话,请您离开。”
  静默。
  片刻后,江揽州似乎耐心耗尽,直接对她下达了四个字的命令:“起来用膳。”
  “……”
  复又睁开眼睛,薛窈夭默数三秒,“可以,求我。”
  已经都这样了,她要将底线坚持到底。
  正要起身的江男人动作一顿,“看来往后,本王不能太过宠爱王妃。”
  言下之意。
  是指她“恃宠而骄”了?
  隐隐解读出这层意味,薛窈夭瞬间更来气了。
  “宠爱?”
  少女当即别开脸“呵”了一声:“那还真真是大开眼界呢!”
  “臣妾此前从未见过哪家夫君宠爱妻子,是需要时抱着就吻,不要时丢在一边,见面时一脸冷酷,平日里话不多说,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却日日形同陌路,甚至连晚上睡觉都不会同塌而眠,这算哪门子宠爱?”
  “臣妾也从未见过哪家夫君,前一秒还在跟妻子眉来眼去,下一秒就转头去应付下属,应付完了也不搭理妻子,就将她晾在一边,让她自己去猜他为何突然不高兴了,不高兴了又为何不说缘由,问就是与你无关,政务繁忙,今夜不空……”
  “这便是殿下所谓宠爱?”
  “还是在那位夫君眼里,他的妻子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如果很贱,那让她永远当个贱人好了。又何要大费周章许她什么‘妻子’的身份,‘王妃’的头衔,看似将她捧得高高在上,下一秒又让她跌落谷底,让她日日焦虑,夜夜不安,连为何会这样的原因都不知道......是在训狗吗?”
  “江揽州,看她失落,怀疑自我,再像先前那样吻上一通以示安慰,周而复始。她就会变得忠诚,患得患失,给一点好处就心满意足。”
  “这就是你所谓宠爱?”
  一口气控诉完毕,少女第一次自称臣妾,语气已尽量压得平和,胸口却在止不住地起起伏伏。
  显然憋了好一肚子委屈怨火。
  并且由于控诉得太过真情实感,薛窈夭眼睛都红了。若他从一开始就足够恶劣,她或许不至于“患得患失”,偏偏他展露过情动和柔软一面,那份善变和落差就变得难以忍受。
  想自己从小到大被人捧着哄着,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啊?
  是以此刻发泄完后。
  少女直接一个翻身背对着他,再次将被子拉过来蒙过头顶,给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仿佛在说我也是有脾气的,才不会向你无底线低头!
  江揽州:“……”
  毫无疑问。
  活了二十一年,历经过颠沛流离,被人欺辱践踏过,与人凶神恶煞过,少时营中历练,战场上节节攀升,后又被命运推手,在权柄之下报复起人来心狠手辣,对待敌人更是不留余地。
  这样一个人,应付过很多场面,却显然没应付过眼下这种场面。
  若要薛窈夭来形容。
  江揽州此刻大概有点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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