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要麻烦穆姑娘稍候片刻了。”
穆言抱手:“小意思。”
进入净室,薛窈夭摊开掌心。
黯淡灯影下,她将那叠成小小方块的纸条拆开。
其上书写:东、澜二字。
以及一行小字:【还请贵人寻着机会,独处片刻,某有重要事情相见一叙。】
下意识的,薛窈夭深吸口气——东宫。子澜。
傅廷渊人在央都?
甚至在这场婚宴上?
不。
不可能。
已经很久了,薛窈夭没有此刻这般心如擂鼓。
第41章
不应该。
傅廷渊若在央都,大概率会直接现身。
而非称呼她为“贵人”。
纸条上的“某”,以及“东、澜”二字……莫非是傅廷渊手底下的人?
这般想着,薛窈夭竟是下意识松了口气。
心知那位“某”应该就在暗处,而她在明,从净室出来后,她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四周。
曾经流放路上遭遇过好几场截杀,薛窈夭即便再怎么心大也还是略有防备,是以并未支开穆言独处,而是带着穆言若无其事地穿过廊道,迈进了一处朱漆长亭。
“坐坐好吗?”
见,还是不见。
还是第一次,对于一件极简单的事,薛窈夭心生迟疑。
曾经那场门庭变故,从抄家的圣旨下来,到薛家女眷老幼踏上囚车,一切都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她和傅廷渊没来得及通气,没机会见面,后来更没有告别,像一场挂在心头的酸楚憾事,未曾落幕怎么都不会甘心。
在亭中落座,穆言看似放松,实则已进入高度警戒状态。
原因无他,已察觉到有人的目光落向亭子。
没过片刻。
视线中出现一名青年男子。
男子相貌端方,清隽儒雅,着七品官袍,外罩素衫。
穆言的审视之下,他手持折扇迈入长亭,行了个极为谦卑的拱手礼:“宁钊郡主,别来无恙。”
一声宁钊郡主,薛窈夭回过神来,抬眸看他。
青年斯文有礼:“在下林泽栖,乃承德七年的二甲进士,郡主可能不大记得我,但在下曾受郡主和……”
视线掠过穆言,林泽栖显然是个聪明人,“在下曾受郡主恩惠,才得以顺利赴考,而今他乡遇故,在下略备薄礼还赠恩情,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盯着这人的脸看了片刻,薛窈夭对“林泽栖”这个名字没有印象。
却隐隐想起了自己曾在哪里见过他。
三年前了,这人入京赴考,因是寒门出生,为人又过于刚正刻板,曾被一众考生排挤刁难,险些在大街上动起手来。
恰逢她和傅廷渊同乘马车经过,出言解围。
所以,他无疑是傅廷渊的人。
然而不待她开口,穆言态度强硬:“无需借一步,有什么话当面直说。”
“……”
跟林泽栖对视片刻,薛窈夭很轻地点了下头。
林泽栖心知机会难得,斟酌片刻后娓娓道来:“两个多月前,在下被朝廷下派至北境边城,任旦曳知府。出发前听闻薛家变故,深感悲戚。可惜在下人微言轻,唯一能报答郡主的……辰璃、宝欢,二人被发卖之后,在下曾偶得机会……”
“你见过她们?!”
听到二人名字,薛窈夭下意识站起身来。
林泽栖见状,没忍心告诉薛窈夭,宝欢还在,但辰璃已被有心之人折磨至死。
默了片刻,林泽栖点头:“宝欢姑娘目前正居旦曳,在下此前曾亲自到过幽州……”
可惜并未找到薛家人,还被幽州知府拒绝会面。
曾经护军府,萧夙给江揽州报备的“朝廷下派了三人至北境,其中两位乃这年春闱的二甲进士,另一位乃是被贬官至此。”
被“贬”的正是林泽栖。
由东宫一派势力在背后操作,林泽栖当属自愿。
花重金买下被发卖的宝欢和安置辰璃尸骨,同样也是傅廷渊的手笔。
然而此刻,面前的宁钊郡主穿的是王妃制服。
且这晚赴宴,她是被北境王牵着手带进来的。
世事难料,这里头显然已生出诸多变故。
背后原委恐怕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林泽栖也心知不便多问,唯一能做的只有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顾忌到穆言在旁盯着看着,林泽栖全程没提傅廷渊,也没转交那封怀揣了多日的——应该亲手转交给宁钊郡主的太子手书。
他不提,薛窈夭脑袋瓜却转得极快。
“抱歉,穆姑娘,我有话要单独与他聊说片刻,还请给我一点时间。”
“我认识他的,请你放心。”
言罢少女已起身迈出长亭,朝灯火黯淡处走。
穆言:“……”
对于薛窈夭,平日相处起来,穆言只觉得她温软娇俏,惹人喜爱。不想此刻态度强硬起来,身上自有一份普通女子没有的威严气度,竟叫人无法拒绝。
于是穆言只得在远处观望,确保她在自己的视线范围。
如此。
薛窈夭很快和林泽栖交流上了。
这一交流,她除了解辰璃和宝欢的情况,更也意识到自己从前误解了傅廷渊。
“太子殿下从未放弃过郡主。”
“自东宫解除监禁,殿下已在暗中调查谋逆案背后原委,也派人暗中为薛家男丁敛了尸骨,后又八百里加急,让在下务必要亲自找到郡主,并转告郡主……”
“便是舍弃储君之位,殿下也会查清事情真相始末,为薛家人沉冤昭雪。”
言罢,林泽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手令。
大周帝王被视为真龙天子,无论服饰或日常所用器具皆印五爪金龙,象征至高无上的皇权。太子作为储君,地位仅次于皇帝,多用四爪龙纹。
此刻林泽栖手中令牌,背后镌刻的正是四爪龙纹。
身为褚君,傅廷渊当然无法亲临一些场合,这种时候他的手令即可代表他本人,行一切褚君之权。包括但不限于处理一些紧急政务,如调配军队、物资、人事任免……
这样的手令无人敢造假,持有者也必是太子亲信。
当然了,若所办之事违背圣意,它的威力自会打些折扣,也需承担相应风险。
“在下曾带着它,亲自找去幽州……”
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正常情况下,便是封疆大吏见此一物,也得参拜叩首。可这样一样*东西,却没能撬开一个小小知府的嘴。
“殿下还曾派过十二东宫亲卫,提前抵达幽州,却不知为何,那些亲卫了无音讯……”
仿佛凭空消失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也正因如此,林泽栖才会收到东宫后来的“八百里加急”——要他寻着机会了,务必走一趟央都王城,亲自确认宁钊郡主的下落。
话到此处,再看薛窈夭身上服饰。
林泽栖即便不去多想,也不免觉出一丝异样。
太子殿下素来光风霁月,肃雍持重,与三位皇弟也素来和睦。薛家出事后,按理说要照拂宁钊郡主,太子最该找上的是北境王才对,何况流放之地本在北境。
可最初时候,太子却似从未考虑过那条路子。
而是在幽州传不回消息,再派去的亲卫也石沉大海,他才暗中密函加急,转而要林泽栖亲自确认,字里行间更似已经笃定,宁钊郡主一定在央都王城。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隐隐的,林泽栖觉出了背后意味,似乎从一开始,太子就并不想郡主和北境王产生交集。
且林泽栖并不知道,在他收到密函后没多久,北境王也收到了照拂“嫂子”的密函。
“那消失的十二亲卫,原是要接应郡主南下榕城,榕城乃郡主母亲的故乡,对吗?”
“殿下的人已在那边安顿好一切。”
“只可惜……”
显然这背后有双更大的遮天之手,将一切扰乱,屏蔽。
事到如今,林泽栖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尤其如今的东宫,势不如前,太子既想给薛家沉冤,又要应付各方势力落井下石,还被圣人盯得极紧,可谓四面楚歌。
“郡主可否要书信一封,告知殿下您如今处境,又或说些什么,以安殿下牵挂之心?”
这话不难理解。
林泽栖身为傅廷渊暗线,此番又在婚宴上见到她本人,他完全可以私底下联络东宫。但因并不清楚她身上的“王妃制服”是自愿穿上的还是被迫,林泽栖在委婉地征求她意见,并给了她选择机会。
一时之间,薛窈夭却是心乱如麻。
如果傅廷渊的人曾来到过北境,且不止一波,却为何连她的面都没能见着,她自己更从未得到过任何消息。
诸多心绪在脑海中闪转而过。
猜到了某种可能,少女不由深深吸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