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但自建朝以来,西戎和北狄之患一直未曾断过。
  二者皆气候恶劣,物质匮乏,大周却幅员辽阔,地大物博,资源富庶。
  是以常惹两地觊觎骚扰,虎视眈眈。
  西戎和北狄一样,皆与大周鏖战多年,双方相持不下,各有胜负。然而此前西州军却在阗山一役中,大败西戎十万大军,致使对方至少未来二十年都得修生养息。
  但鲜少有人知道,西州军是“违”皇命出关的。
  江揽州知道,也是因他手里有锦衣卫的人。
  有道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战机一旦延误、错失,便是失不再来。
  虽说按照大周祖制,出关前的将领都得“象征性”请命于帝王,承德帝也“象征性”给了保守答案,要西州军以守为主。
  可西州距京城千里,待皇命抵达,西州已然打了胜仗。这本来没什么,君臣本都是象征性走个流程,偏偏这次薛道仁和帝王没有默契,一方要出关,一方给的“守”。
  西州军非但“违”了皇命,还打了胜仗。
  仿佛一个无形的大耳刮子,以无比微妙的方式扇在了帝王脸上。
  古往今来的帝王,龙椅上坐得越久,随着年龄增长,大都越发独断专横,不容违逆,也越发的心眼子小起来——俗称多疑。
  再者史上藩镇乱世,大都是武将做大。
  既要人家为你卖命,又怕人家干掉你。
  一点小事就耿耿于怀,且从未停止过忌惮。
  如此。
  只要傅尤一日坐在龙椅上。
  薛家要沉冤昭雪?不可能的事。
  “王妃想洗掉戴罪之身,与其惦记东宫为薛家翻案,何不赌上一把。”
  “赌你夫君来日登基,朝代更迭。”
  “届时想做一切,岂非易如反掌?”
  许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直白地,将夺嫡篡位说得如此云淡风轻,薛窈夭怔了好久。
  二人自幼生长环境不同,显然对权力*的认知大相径庭。
  即便恨死了皇权,她内心深处也残存敬畏,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就像傅廷渊一样,他们首先想到的都是将错误掰正,而非去推翻那个犯错之人。
  江揽州却似野草,自幼野蛮生长,享受皇权带来的权力荣耀,骨子里却对皇权并无半分敬畏。
  至于爹?
  显然的,他没把那皇帝爹放在眼里。
  这晚发生的事,出现的人,得知的真相、信息,无疑件件冲击心神。少女翕张着唇,太多话想说,反而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出口仅有一句:“……那将来,若当真如你所说的那般,你会杀了……傅廷渊吗。”
  “当然。”
  “先杀林泽栖,让王妃提前适应一下,如何?”
  “又或者,想听他近况吗。”
  “什么?”
  垂着眼睫,将所有情绪压覆其中,江揽州摩挲着茶盏的盏沿,语气依旧很淡:“傅廷渊订婚了,在京郊行宫,新的太子妃,吏部尚书之女,孙影汐。”
  “他拜托本王,好好照拂你。”
  “不如王妃再书一封,亲口告知他,本王是如何照拂的你?”
  话音刚落。
  恰逢外头吁地一声,马车抵达北境王府。
  男人再次撩眼看她,少女依旧缩在车榻的最角落,全程避他如洪水猛兽,那被他养得日渐丰腴的胸口,也在止不住地起起伏伏,显然心绪不稳。
  “很难接受是吗,曾经的情郎有了新欢。”
  又或者,新欢孙影汐,乃是她从前在京时的好姐妹。
  “要不要现在做。爱,放松一下?”
  伴随这句话,马车停定。
  他的王妃却似身后有猛兽在追,看也没看他一眼,当即扔下软枕,率先提着裙跳下了马车。
  她跑得急,不理会身后动静,一口气踏过府邸大门,穿过白桦大道,上廊桥,绕过麒麟影壁,最终踏上樾庭的台阶,这才停下来大口喘气。
  偏偏也是这时候,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彼时薛窈夭自己也没料到,这件事会致使她第一次崩溃失控,动手打人,歇斯底里,甚至和江揽州撕破脸皮。
  而那滋生于少女心间不为人知的,正在萌芽的爱情,也被这场风波寸寸碾碎,散成齑粉。
  第44章
  薛家是被帝王算计,即便曾经有此猜测,但真被江揽州道出口来,那种心神冲击还是不小。
  傅廷渊订婚了,孙影汐,她少时的闺中姐妹。
  像过去认知的美好全被粉碎。
  江揽州切断她所有退路,意在夺嫡,将来必然要杀傅廷渊,且准备先杀林泽栖给她......适应?
  能适应吗?
  自幼花团锦簇,薛窈夭离血腥和杀戮极远,心知江揽州所谓的来日登基,的确比期待傅廷渊那条路子更加可靠,但方法可靠,人可靠吗?
  ——待她渐渐适应美好,再于她毫无防备之下,将她推入万丈深渊。
  届时看她不可置信,灰心绝望,痛断肝肠。
  如何,是不是很有趣?
  昔日的话犹在耳边,或是从一开始,彼此就都各有所图。
  他要美色。
  她要庇佑。
  中间还隔着彼此幼时仇怨。
  事到如今,薛窈夭悲哀地发现,与其说自己讨厌江揽州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倒不如说是内心深处,她从未有过真正的安全感。
  床帏最愉悦时,他也在提醒她不要动心。
  偏又说她的身体和心,他全部都要。
  究竟哪一面是真,哪一面是假?
  彼此自幼相识,可这年交集,满打满算也不过两个多月,如何去推翻过去二十年对他的全部认知。全身心信任并依赖于江揽州,又是否正中他下怀,而后被他玩够了抛弃?
  她又凭什么要相信他说的一切?
  太多不确定,以致于薛窈夭像在大雾中走路。
  一如江揽州始终介意傅廷渊,不信她能放得下过去。
  这年的薛窈夭也不信江揽州可能爱她。
  利益纠葛下,彼此都不信任对方。
  也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试探,求证。
  过去已经无法更改,未来......
  或许不合时宜,但薛窈夭如今最想求证的,的确是江揽州除去皮。肉美色,究竟有没有可能爱她。
  自己又是否,大概,也许,好像,比他更先动心了?
  先前马车上,他说的那句“要不要做。爱,放松一下”,明知她心绪不好,他竟想着那种事情。而她非但没感到抗拒,觉得他禽兽不如,反而还很想同意,想被他拥抱亲吻,被他抚慰,这样那样......太可怕了。
  人怎么能在心绪一团糟时,还好色成那个样子?
  是以诸多心绪倾轧下来,薛窈夭当时提着裙子,几乎是飞奔而逃。
  此时此刻,一口气还没能彻底缓过来。
  “不好了阿姐,出事了!”
  彼时的樾庭广场,灯火通明。
  最先冲她喊话的是战战兢兢的薛明珠,随后辛嬷嬷也携着一众婢女迎上前来:“王爷王妃可算是回——”
  话未完。
  众人只见他们的王妃撑着膝盖不住地喘气,面色隐隐发白,却在王爷靠近她时,下意识将那朝自己伸来的大手拂开。
  “......”
  跟了一路的萧夙和穆言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意识到情况不对,一众婢女也纷纷噤若寒蝉。
  辛嬷嬷忍不住抬眼望去。
  只见灯影月色下,江揽州明显在压抑什么,周身被一股难以言说的阴郁笼罩。
  来不及多问什么,辛嬷嬷吩咐水清水碧:“快去奉盏热茶过来!”
  言罢又自顾上前去扶薛窈夭,手忙脚乱地给人轻抚背脊,待给少女一口气勉强抚顺过来,这才小心翼翼开口道:“王妃这是......怎么了?”
  不待人答复,男人沉声打断道:“发生何事。”
  显然的,必是府上出了什么事。
  薛明珠和辛嬷嬷等人才会提前候在樾庭广场。
  “是这样,东阁出事了。”
  “王妃的猫,不知为何突然发狂,抓伤了孟姑娘,还将孟姑娘养的诸多珍贵药草药花全都毁了,李医师眼下正为孟姑娘处理伤口,只是……”
  不知为何,仿似心电感应,薛窈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只是什么?”
  迟疑片刻,辛嬷嬷如实道来:“只是王妃您……您的猫,事发后,被东阁的婢女失手摔断了腿……”
  “断腿之后,猫许是疼得厉害,不知蹿去了何处……”
  眼下大家正四处寻找。
  因都看得出来,王妃平日爱极了那只猫。
  只是辛嬷嬷话未完,薛窈夭忽觉一阵天旋地转。
  她甚至没来得及去问,自己的猫为何会去到东阁?
  又为何会突然发狂?
  “东阁是么,带路,现在立刻马上……”
  少女声线并不急躁,也不尖利,可在场所有人皆能察觉到王妃心绪不稳,甚至隐有失控之势。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