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目前为止。
  从撕孟雪卿开始,她还没来得及与江揽州说过一句话,也是时至今日,她才堪堪见识到江揽州异于常人的可怕一面。
  他很疯,疯得诡谲又渗人。
  上一秒她还以为自己会被杖杀,或赐毒酒,也没时间去感伤江揽州看似迷恋她美色肉。体,却转眼便对孟雪卿起了兴致?
  也没来得及去平复先前那些更加激烈曲折的各种心绪。
  江揽州却在下一秒给她表演杀人。
  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的澜台夜宴,甚至更糟,至少那时她还没对江揽州生出任何情愫,也没做过任何努力,而今……举目四望,黑漆漆的幽冷长夜,薛窈夭看什么都觉得冰冷渗人。
  却听辛嬷嬷忽然柔声宽慰,“王爷很爱王妃呢。”?
  为少女拢上暖暖的披氅,想到她自幼长在繁华京师,所见必是花团锦簇,光明美好。
  辛嬷嬷尽量放轻了声音,“王妃冰雪聪明,不妨冷静下来,稍一细想便不会再害怕了。”
  “王爷先前说的那些话,老奴算是明白过来了,王爷是在试探孟姑娘是否可留呢,结果孟姑娘非但没有半分悔过之意,反而句句恨透了王妃,王爷想必这才要杀了她,以绝后患。”
  “王爷深谋远虑,是在为王妃今后的安危考虑,曾经战场上摸爬滚打,王爷见过的形色之人比咱们多了去了,他必是自有考量。”
  “且王爷虽然面冷,却素来稳重,不会无缘无故杀人的。”
  说到心里,辛嬷嬷又忍不住摇头叹息,“这孟姑娘也是,原来多好的日子,却不知珍视,非得一头扎进死胡同里。所谓恩情恩情,再大的恩情也不经瞎耗,王爷又岂是她能无底线挑衅之人......”
  ...
  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对于孟雪卿,薛窈夭当然生不出任何怜悯之心,但她先前想的是从今往后,要么自己离开王府,换个地方住,要么请求江揽州将孟雪卿弄走,自己再也不要与她同在一个屋檐下。
  却没料到,江揽州直接“一劳永逸”。
  毫无疑问。
  她的夫君这次依旧站在她这边。
  被偏爱的感觉没人会不喜欢,可这份“偏爱”同样也伴随着巨大恐惧,对于江揽州这个人本身的恐惧。
  “至于王爷为何要当着诸多下人的面......”
  “老奴猜测是为以儆效尤,给府上下人们敲个警钟,免得往后还要有人欲行不诡,试图伤害王妃。”
  越听,薛窈夭却越是不懂。
  “嬷嬷......”
  甫一开口,少女声音哑得厉害。
  她一双桃花眼中尚有水光,抬眼望着辛嬷嬷时,好似新生的婴儿初次面世般茫然不解,也是第一次生出一种如有实质的困惑,“爱......究竟是什么样的?”
  好比辛嬷嬷说,王爷很爱王妃呢。
  是爱吗?
  “爱”会令人感到恐惧不安吗?
  好像在不同的人那里,爱是不一样的。
  而她前半生显然没接触过江揽州这一类人。
  原有的认知里,薛窈夭以为爱是尊重,呵护,理解,慈悲......
  而今。
  辛嬷嬷被问得一愣,笑嗔道,“王妃可是把老奴问傻了!”
  “这感情之事,如何说得清楚,爱是什么样的......王妃与其问老奴,倒不如亲自跟王爷探讨一番呢!”
  话到这里,脑海中莫名闪过曾经去樾庭寝殿送晚膳时,不经意听到的那些动静,辛嬷嬷眼神闪烁,一张老脸都忍不住红了,毕竟这么大岁数,她还是头一次被人问这么害臊的问题,可真是难为她了。
  压下那些歪心思,辛嬷嬷转而又道:“好了好了,不害怕了。”
  拍拍少女手背,“待会儿王爷回来,有什么话好好说,都会好的。”指的自是孟雪卿先前那番指摘,王妃必然还是得给王爷表个态度,毕竟这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妻子惦记旁人。
  点点头,薛窈夭乖巧应是。
  心下却又隐隐不安,总觉得事情不会多么轻易揭过。
  好在被安抚一通,心绪到底比先前放松了不少。
  “对了,小猫......”
  东阁占地不小,前庭后院,外带假山池鱼、水榭、花园,萧夙和穆言还没回来,意味着小猫还没找到。
  她正待起身,打算自己也亲自去寻。
  江揽州回来了。
  男人身形颀长挺拔,穆然穿行于夜色之中,仿如一尊移动的山岳,自带浑然天成的压迫之感。
  走近之时,他一言不发。
  只随手将一旁的圈椅提起,又放下,放在美人榻的正对面,距离薛窈夭不到三步距离。
  而后一撩袍摆,江揽州坐了上去。
  虽然,但是......
  一屁股跌在美人榻上,理智在叫她不要害怕,可身体的本能却又忍不住朝后瑟缩了一点。
  奈何美人榻本身不大,并没太多空间给她瑟缩。
  原本偎在她身边水清水碧、花源花香、阿寅五人,如同老鼠见了猫,纷纷战战兢兢又手忙脚乱地起身退开,且都默契地朝薛窈夭身后躲去,仿佛她是什么安全盾牌。
  最终还是辛嬷嬷打了个手势,五人这才魂不附体地退下去了。
  也是她们都退下之后,没一会儿,偌大的院中仅剩二人。
  风声渐歇,万籁俱寂。
  最静默时,好像连呼吸和心跳都震耳欲聋。
  男人就坐在她面前。
  时值深秋,子夜的迷雾在他背后弥散开来。
  薛窈夭却是第一次没敢抬眼看他,只下意识屏住呼吸,唇上没什么血色,漂亮的睫羽更像被雨水打湿的蝴蝶翅膀,不住地轻轻颤抖着。
  这样的她,显然在怕他。
  怕到江揽州呼吸之间,竟觉得哪里在隐隐刺痛。
  脑海中不由想起三年前的一幕。
  彼时京郊,皇家秋猎。
  满山的枫叶灿灿,美得如火如荼。
  宁钊郡主穿着漂亮裙子,带着她的辰璃宝欢,坐在小马扎上,于夕阳下支着下颌,在天池湖畔的栈道台上举杆钓鱼。
  期间有位一直仰慕傅廷渊的贵女,“不慎”跌入湖中,恰逢世家儿郎们从猎场出来,恰好经过那处枫林栈道台,那贵女便大喊太子殿下救命。
  为免肢体接触,但又不能见死不救,傅廷渊最终用鱼竿将那贵女拉了起来,出水之后,那贵女却是心有不甘,转头又指着薛窈夭,说自己是被宁钊郡主恶意推下去的。
  彼时江揽州也在。
  他抱臂靠在栈道栏杆上,冷眼旁观,等看好戏。
  却不想少女听罢指摘后没哭没闹,二话不说就伸出双手,当着一众世家子的面,竟真将那贵女一把推下了湖。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少女拍拍手笑眯眯说:“好啦,这下是真推她了,不是被诬赖啦!”
  她不为自己解释辩驳,而是选择将“罪名”坐实。
  傅廷渊见状没有半分责备,反而宠溺又无奈地摇摇头,再次将手中鱼竿递了出去。
  这样一只小霸王,显然早被人宠得无法无天。
  所谓娇纵跋扈的名声,也大都是这么来的。
  却也因为那份鲜活生动,她耀眼得近乎炫目。
  而今她家破人亡,身后无依。
  此时此刻。
  更满心满眼都是恐惧。
  江揽州曾厌恶那份被傅廷渊宠出来的“嚣张跋扈”。
  且不想与傅廷渊有任何相似之处。
  但当她真的怕自己怕到这个地步,
  应该感到快意的。
  却不想。
  疼。
  丝丝缕缕,有如牵丝的藤蔓搅入心口,拉扯出如有实质的细碎疼痛。内心更好像分裂出两个人,一个想要被她抚慰,也想她愉悦,大不了做到她唤他夫君求饶为止;一个在坚守底线,以及内心深处那个幽暗自我。
  “没什么话要说吗,王妃。”
  甫一开口,依旧是低磁干净的声线,清悦好听到拨人心弦,偏又隐蕴凉意,并不比令人窒息的沉默好受多少。
  少女抬眸,四目相望。
  “有的……”
  对上那漆黑凤眸,试图在里面找寻辛嬷嬷所谓的“王爷很爱王妃呢”。
  却只窥见一片漆黑,混沌。
  像在大雾中走路,薛窈夭听见自己说,“首先,谢谢殿下为我做主,也谢谢你依旧站在我这边。其次,那只猫……名叫暖暖,即便不是傅廷渊送给我的,我也会爱它疼它,它陪了我将近四年,殿下会懂的吧?你也一定知道孟雪卿是在刻意挑拨,但这并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对吗?”
  嘴上说着话,少女试探着伸出手去。
  小心翼翼去碰男人的脸颊,“殿下心里,其实……是爱我的,对吗?”
  话音刚落。
  有阵阵脚步声传来。
  薛窈夭抬眸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月洞门下,萧夙和穆言终于带着一帮玄色卫士返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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