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无关奔忙与否,我回去不止是送两个孩子,也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可是……”
  话到这里,辛嬷嬷略有迟疑。
  但最终还是硬着头皮:“王爷有命,若非他允许,王妃近日不可擅离樾庭,更不可擅离王府。”
  “哦?”
  兜帽罩头的动作一顿,薛窈夭对着铜镜看了片刻,忽然牵起嘴角笑了一下,“原来我已经被禁足了吗。”
  “说的什么话!”
  辛嬷嬷立刻纠正:“都是暂时的,老奴隐约听闻近来央都不甚太平,王爷想是出于安全考虑……”
  其实是否真不太平,辛嬷嬷也不清楚。她只猜到玄伦不会无缘无故传命九州各部兵马司待命,穆川领携的亲兵团也赶回来了,说是近两日央都还会封城,所有进出人员都得接受严厉盘查。
  再有北境王府。
  昨日樊公公宣旨结束后,辛嬷嬷明显可感整座府邸戒备森严,玄甲卫士就不说了,那些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暗影们竟也开始频频现身于府邸各处,仿佛在忙着部署什么。
  这些事情,若非对府邸特别熟悉,又或特地去留意,根本察觉不到。
  辛嬷嬷猜不到背后原委,却直觉好像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就像暴风雨来临之前,海面总是格外平静。
  到这日为止,府上几乎连鸟鸣声都听不到了。
  所以是被禁足了吗?
  不知道,不确定,也不很重要。
  寄人篱下的命运本该如此,自身处境已经有够烦恼,薛窈夭又哪还有什么心力去对抗江揽州。
  于是面纱放下,她也不再坚持什么。
  “那就麻烦辛嬷嬷了。”
  “顺便帮我给嫂子带句话吧,就说年前有机会了,我再抽空去探望她和祖母。”
  “是,王妃。”辛嬷嬷登时喜笑颜开。
  少女却又轻飘飘补了一句:“今日起,不必再唤王妃了。”
  “唤我薛姑娘便好。”
  。
  次日是个艳阳天。
  大雪初霁,风却尤其大,吹得枝头雪沫纷飞。
  澜台大殿的廊庑下。
  玄伦一袭月色貂裘,手持金丝折扇,扇柄上覆特殊机关,每处机关扣下可使人当场毙命、或失去知觉、或身重异毒。
  扇的两面又分赤玄两色,可在一些特殊时候用来作为“信号”,给蛰伏于暗处的暗影们下达指令。
  “一切已就绪,王爷。”
  “此番若生异变,消息八百里加急传回京中,届时皇城自会变天。只需坐看四五皇子鹬蚌相争,再循合适的机会携大军抵京、入皇城、清君侧。”
  “又或者,贵妃娘娘这些年宠冠后宫,树敌颇多,更曾与先皇后过节不小,偏偏膝下无一子。任何皇子承继大统,她都难得善终。恰逢入秋后陛下染上风寒,一直由贵妃娘娘亲自侍疾,咱们可提前派人告知,贵妃娘娘该如何“照料”陛下才最稳妥。”
  “再有此前王爷边城巡防,属下已按您吩咐的做了两手准备。老将和旧部们在京的子女家属,均有人盯紧看护,以便随时撤离或用作其他;二来锦衣卫搜罗的各项“罪证”和皇城内应也均已就位。”
  但无论如何,成王败寇,机会永远只一次。
  不能坐拥江山,便是万劫不复。
  是以即便万事周全,也不得不格外谨慎对待。
  此刻殿前放着一张青龙木翘头长案,案上棋盘密密麻麻,黑白两子呈胶着绞杀之局。
  靠在椅背上,江揽州嗯了一声。
  分别又落下一枚白子与一枚黑子。
  这是他少时养成的习惯,与自己对弈,直到棋子满盘,无路可走。
  恰在这时,萧夙终于来报:“王爷,太子到了!”
  “未着储君服制,仅携亲兵四十骑。”
  “说是来……恭贺王爷得圣上赐婚,他作为兄长,特地前来讨杯喜酒。”
  可见双方皆消息灵通。
  艳阳透过殿上飞檐,在棋盘上投下清晰的明暗分界,也照见男人手背如曲盘蜿蜒的青筋脉络。
  江揽州只道了简短一个字:“请。”
  他侧坐着,深挺眉宇一半在明,一半在暗,侧脸被日光勾勒出冷刻弧度,端的是潇潇君子骨,煞郁美人面。
  玄伦依旧负手廊下,又等了片刻。
  “派人去转告辛嬷嬷,请王妃来一趟澜台大殿。”
  “不必告知所为何事。”
  “天冷,让她披上本王墨氅。”
  。
  轻纱暖帐中,雀首香炉内氤出淡淡烟云。
  “澜台大殿?”
  “是府上来了什么客人吗?”
  时至今日,算起来也快大半年了。
  好歹被唤了这么久的“北境王妃”,薛窈夭自然清楚澜台地处王府西边,临水榭,专用来开设大型宴事,或会见重要宾客。
  辛嬷嬷:“老奴也不清楚呢。”
  “传话之人只说了是王爷亲口吩咐,还说了不用特地妆扮,披上王爷的氅衣即可。”
  为何要披上江揽州的氅衣?
  心有疑问,但这显然只是件很小的事,那日接旨已有的经验告诉薛窈夭,服从即可,否则指不定就又哪里惹到他了。
  于是嗯了一声,“既不用特地妆扮,那便出发吧。”
  她事事顺从,乖得不像话,却失了几分真实。
  辛嬷嬷总觉她在刻意压抑什么,和王爷近两日的状态如出一辙。
  。
  出了樾庭,一路往西。
  入目的亭台楼阁皆被雪色覆盖,薛窈夭身披大氅,手抱兔绒汤捂,一头柔软墨发披在身后,以发带系尾,头顶仅一支焰绯色宝石珠钗,面上未施任何粉黛。
  然而依旧是芙蓉为面,秋水为神。
  由于肤色白腻,身材高挑又婀娜姣美,她即便披的是江揽州的墨狐大氅,也非但不显半点老成,反而犹似夜色裹娇花,有种出奇的华丽瑰艳之感。尤其灿灿日光洒落她鼻尖,扬在风里的发丝都像被镀了一层耀目金色。
  “王妃。”:
  “见过王妃。”
  “给王妃请安。”
  即便有天家赐婚旨意,然而习惯难改,一路上看到她的扫雪丫鬟们朝她见礼,口中依旧唤的是王妃。
  轻点下颌,薛窈夭懒得一一纠正了。
  此番她出发得快,原是不想怠慢江揽州半分。
  怕雪天路滑,她更多注意力也都在脚下,没料到穿过园林后迈上朱漆廊道,过月洞门,而后折经一处长亭时,会猝不及防听到一声“窈窈”。
  脚下猛然一顿。
  薛窈夭又一次怀疑自己幻听了。
  四下风声簌簌,她下意识抬眸朝声音的来源处望去。
  这一望。
  不止薛窈夭。
  包括她身后的宝欢,以及正给对方领路的萧夙,皆是猝不及防脚下一顿,霎时间心如擂鼓。
  那种感觉要怎么形容呢。
  就好像这日薛窈夭哪怕去设想太阳西升,海水倒流,也绝对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在北境王府撞上傅廷渊。
  毫不预兆。
  可事情就是这样真真实实地发生了。
  那个长眉薄唇,华袍玉冠,身形修长,清隽如鹤,只是随意站在那里,便能令周遭一切相形见绌的太子殿下。
  此刻眉宇霜雪染尽。
  是肉眼可见的行色匆匆,风尘仆仆。
  对上那双深邃泛红的眼,周遭一切皆成幻影。
  距离彼此上一次见面,分明也就不到半年,彼时国公府忙着张罗喜事,东宫也每座殿宇都飘满红绸,他们险些就要在全京城的见证下,成为彼此的新郎和新娘。
  而今物是人非,事事休。
  涩意随风卷过鼻腔,窥见他眼下乌青,人也瘦了。
  薛窈夭险些没当场落泪。
  可到底理智还在,她也根本分不出心思去想傅廷渊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只下意识转头就走。
  然而。
  “窈窈。”
  这一声“窈窈”比先前笃定多了。
  傅廷渊几乎是下一秒便踏雪追了过来。
  伴随对方几名亲卫中有人喊了句“太子殿下”,辛嬷嬷确定自己没听错后,和萧夙对视一眼,霎时间两眼一黑,只感觉天要塌了。
  这回是真的天要塌了!
  事发太过突然。
  显然没给人任何心理准备。
  薛窈夭转身往回跑时,心里想的当然是回避。
  但由于跑得太快太急,心绪又过于不稳,她没跑几步就一个趔趄,险些直接摔倒下去。也就这片刻耽搁,有人从身后一把拽住她手腕。
  下一秒。
  她被力道带着往回一拉。
  直接整个人落入傅廷渊滚烫怀抱。
  隔着厚重氅衣,彼此心跳皆有如骏马踏阵,如雷贯耳。
  “是孤,是孤,是孤……”
  “窈窈。”
  “是孤来了,孤来了。”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怀抱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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