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什么是爱,又怎样才算动情......”
  “爱不爱重要吗。我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无法理解一个人,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他从来不会告诉我,问也不会告诉我,他像一堵墙,一座山岳,像冬天的雾,像刺猬,像疯子。”
  “好的时候......我承认他很迷人,他把一切安排妥当,让我觉得自己还是从前的宁钊郡主,尊荣富贵,衣食无忧,他生得英俊,身材又好,声音动听,床笫也......可坏的时候,嫂嫂不知道他有多坏,多可怕,多吓人......”
  “他做的一些事,说的一些话,我无法理解,嫂嫂……要怎样才能懂得一个人,为何一个人会说他八岁那年就想死了?为何一个人会那样极端,偏执,难道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他看吗!”
  又为何不选他,就必须要杀了他。
  不是疯子是什么。
  抱着她,周岚轻拍少女的背。
  知她句句不提江揽州,却句句说的都是江揽州。
  “爱重要的,窈窈,你生来被太多人宠着爱着,得到过太多,或许觉得不足为奇。”
  “可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
  “如何懂得一个人,也许得跟他长久相处,了解他的性情,出生,成长,经历。像嫂嫂了解你哥一样。”
  “一个人为何想死,嫂嫂不知,但一个人愿意活着,必是这世上还有亲人、爱人、孩子,一切值得留恋的人和事。”
  “这年你哥走了,薛家男儿也都不在了,我们却还能活下去,不就是因为还有彼此,有祖母和孩子们,有牵绊,希望。窈窈说他八岁那年就想死了,嫂嫂听祖母说过,他幼时没有父亲,也无兄弟姐妹,只有他和他娘两个人相依为命。也许八岁那年,他经受了挫折重创,失去活下去的动力,但既然活下来了,必是这世间还有他留恋的人也好,事也罢,对吗。”
  车帘外风声呼啸,伴天幕落雪。
  被周岚轻轻拍着背,薛窈夭脑海中倏忽闪过诸多零碎片段,以及一些不算久远的话。
  本王隐约......
  爱过一个人。
  自幼仰望于她,犹如置身于沉暗海底,却在抬头时窥见天光,明知她娇纵跋扈,傲慢恣睢,欺人无度......
  后来长大了,她也从未正眼看我。
  少时无数个夜晚,她闯进梦里来,每每都肆意妄为,闹得本王无法安生。
  远走北境,强迫自己恨她到死。
  日子久了才渐觉自己生来贫瘠,一无所有。
  她存在于这世间,就已是种美好。
  曾经一度,虚妄到想要上天揽月,才有了前行动力。
  她不是我的花。
  从来不为我开。
  “嫂嫂!”
  少女忽然猛地抬头,眼中还包着未干的泪花儿。
  语无伦次道:“所以我是江揽州活下去的动力对吗,所以我不选他他就让我杀了他,他娘亲在他八岁那年就死了,他一无所有,这些年一定吃了很多苦,没人陪他也没人爱他......所以离了我就不能活吗,他是太爱我了吗,所以后来我赌赢了,我赌赢了的……我早该想到而不是一次次推翻自己……怎么会这样,可是他从来不说爱我,为什么不肯承认他爱我,我明明是他的花,我才是他的花,他说那个人是谁都不会是我……可他嫉妒傅廷渊,他一定是嫉妒傅廷渊才会容不下他,还要逼我在傅廷渊面前亲他,怎么能这样坏……但是只要他爱我,我就可以再把他哄好,然后把一切问题解决掉!我一定可以做到的不说了嫂嫂我现在要去——”
  “等等!”
  周岚听得一头雾水。
  但见少女原本苍白的脸,竟是短时间内有了血色。
  似羞似怒、似急似恼,心说这世间情爱还真是奇妙,既能催人心肝,又能让人满面飞霞。
  “是这样,嫂嫂还有一事没来得及说。”
  “你在榕城的两位表哥,如今该是在来北境的路上了。”
  原来她和江揽州去边城巡防的两个多月。
  老太太和周岚也做了些事。
  不想薛家人的担子全落薛窈夭一人身上,也不可能薛家女眷孩子全都白吃白喝,由江揽州养一辈子,况且这对薛窈夭来说并不公平,恐会给她造成压力,也恐未来不确定变数,老太太便让大房、二房都各自尝试书信联络自己的母家人。
  什么叔伯婶娘、外公外祖、舅舅表哥一类,人家愿意担风险收留,便各自去寻各自的生路,从此隐姓埋名也好,改头换面也罢,不能全都扒着薛窈夭求生。
  周岚的母家人,几个兄长有的在朝为官,有的在忙着考取功名,都有各自的妻妾孩子,谁都不想沾手罪臣女眷,只愿私底下提供些钱财。
  倒是原本抱着试试的心态。
  老太太递去榕城的书信有了回音。
  但信中说的是,薛窈夭外祖家的两个舅舅,大舅乃一省按察使,二舅乃榕城丝绸大户,在薛家出事后没多久,他们都派了人上京打探消息,得知薛家女眷被流放幽州,他们又都派人到幽州探望,想花钱财走关系,把薛窈夭这个外甥女,以及薛晁阳的两个孩子捞走或打点一下。
  幽州知府接待后当然不敢擅自做主,怕走漏消息会惹麻烦,又怕置之不理会有后患,思来想去书信一封送到了北境王府。
  北境王府回信上回的什么,又是谁回的,两个舅舅的人都不知道,但却都被轰走了。
  他们也不知薛家人究竟都在何处。
  知府不愿透露消息,他们也没有办法,耗了几天后灰溜溜地回去汇报各自的主家了。
  然后直到老太太这边的书信过去,双方才又联络上。
  “没有,从没人告诉过我这件事……”
  不用想。
  一定又是江揽州从中作梗,断她生路。
  “祖母的去信里,没提央都和城西庄子,只说了人在幽州。”
  “回信中道了来龙去脉,还说这回来的是你两个表哥,顾长彻和顾云朗。”
  “祖母原还犹豫,但听瞳瞳跟元凌说起什么皇帝赐婚,便让我来跟你确认,通个气,窈窈……圣旨难违,若天家当真赐婚了北境王,你便是在他后宅,往后也恐怕多有是非,身份一旦暴露,于你,于北境王都是危机,若你不想再继续下去,北境王也愿意放人,那你跟着表哥们南下榕城,也不失为一条去路,但若你不愿离开,届时看要不要跟表哥们见个面?”
  说真的,薛窈夭不知自己错过了多少。
  一时间心下五味陈杂。
  “见面当然要见,至于要不要南下榕城,让我再想想,嫂嫂……倒是你们,如果届时真有办法,让瞳瞳和元凌,你们都去榕城吧,北境苦寒,也许你们届时离开了,我便无需再提心吊胆,怕一旦发生什么波及到你们,也更能看清自己……”
  没了薛家人。
  也没了生存压力后,自己还需要他吗。
  送走周岚,再回府中,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所谓暗室。
  被辛嬷嬷一路领至樾庭书房,薛窈夭绕过屏风,发现原本覆在墙上的那面巨大铜镜不见了,转而多出一道暗门。
  暗门后连接着一条地下通道。
  往下延伸的阶梯乃墨玉铺就,竟是一眼望不到头。
  薛窈夭刚要下去,恰逢萧夙出现在阶梯尽头的转角处,奔上来后递给她一封手书。
  “王爷写的。”
  “可能,是和离书之类?”
  “还说趁他后悔之前,王妃可与太子离开,他不会阻拦,但您也不必再去见他。”
  深深吸了口气。
  薛窈夭好险忍住了没把那手书直接撕了。
  都没成婚,和离?
  非得逼他亲口念念他写了什么!
  “但是……”
  摸摸鼻子,萧夙别开脸盯着墙看,有些阴阳怪气地“呵”了一声,“可能我家王爷命不好吧,以为这半年养了个老婆,结果养了个嫂子,嫂子回头跟哥亲在一起,他只能看着不能动手,动手就被嫂子拿命威胁,还得给哥救回来,没办法,喜欢谁不好要喜欢嫂子,活该他碎了。”
  “怎么说话呢!”宝欢上去就推了萧夙一把。
  “我说错了?我家王爷贱啊?”
  “那还不是你家王爷先逼我家郡主!那我家郡主就不是人了?她有个前未婚夫怎么了?若非她是女儿身,就给两个都娶了又怎样?何况是太子力气大,我家郡主不也挣扎了吗!”
  “是是是,太子那里是挣扎,到我家王爷那里就是拔珠钗扎人,我家王爷不是肉长的,我家王爷就是根草,你们那太子是个宝,可惜你家郡主就是个女儿身,有本事你让她变成男人,再让王爷和太子变成女人……”
  两人在暗门前吵上了。
  薛窈夭自顾摸索着下了的台阶。
  一共五十多阶,起初还好,下完台阶后是片空旷之地,越过这片空旷,左右都有仪门一样的东西高高耸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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