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照理历经家族变故,任何风雨都不足以摧折于她。
可是越去回忆,越去想他,心就越来越疼。
更恍然忆起小时候,娘亲曾说有的人出现在你生命中,注定只能陪你走一段路,因为缘分不够。
但是下一段路,一定又还会有新的朋友,陪着窈窈一起前行。
所以别难过,别回头,别掉泪。
那时她不过五岁,和隔壁尚书府家的远房小外孙女玩得特别投缘,一连玩了半个多月,然后突然某天,小姐妹说她的阿爹来接她了,她要回家了,还说她的家在很远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能再回来陪她玩。
小窈夭哦了一声,“没关系,那你回家吧!”
但当小姐妹真的上了马车,马车走远了,小郡主回头扎进娘亲怀里,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彼时娘亲为了安慰她,说过那么隐隐约约的几句话。
但娘亲没有教过她。
若与他分离,被他抛弃,又要怎么才能忍住不哭。
…
后来哭着哭着,薛窈夭把自己哭睡着了。
可是梦里也不得安生。
她梦见江揽州娶了关瑜妙,从此二人出双入对,北境王妃不再是她,辛嬷嬷对她颐指气使,萧夙玄伦对她冷眼相待,从前伺候她的婢女们骂她狐媚子,江揽州更当着她的面和关瑜妙打情骂俏。
又气又妒又伤心。
可突然之间,眼前漆黑一片。
不知梦境还是现实。
薛窈夭陡然嗅到了霜雪冷意,松木芬芳。
第61章
你明知窈窈是走投无路,不得已才会委身于你。
她迫于生存,无法反抗。
或许更曾因此逼自己迎合于你。
某些事于女子来说,若非心甘情愿,便是种莫大的羞辱,创伤,或许终其一生无法痊愈。
自幼爱娇任性,少时又纵情恣睢,生平最不喜被人强迫、束缚。
世间凡事皆可逆转,唯情爱不能强求。
困得住人,也困不住心。
理智也曾有过一瞬转念,放过她吧。
心口却像被什么挖开黑漆漆的洞,痛得鲜血淋漓,却在固执地说九死犹未悔,痛也不放,死也不放,永远不放。
以及。
无论前尘往事有多晦涩,这年彼此交集,她为他投入的时间、精力、自尊、自我、及一份出乎意料的包容、韧性,陪他至今。
江揽州逐渐分不清虚假真实。
却也隐隐觉得,不至于那么不堪。
至少某些时候,她是快乐的,身体给出的反应不会骗人。也只在那件事上,他才好像能找到一点点,自己于她的价值,和彼此相爱的错觉。
地下暗宫不止一道入口。
江揽州没走书房暗门,而是从另一处踏入黑暗。
随着步伐深入,外头的风声越来越远。
男人一袭金鳞玄甲,墨发高束,手戴金属护腕,满身的霜雪冷意,在那无尽黑暗中,恍如午夜妖鬼,邪神下凡。
又似孤独的幽灵。
一步步朝着他的隐秘,他的绮梦。
他的心之所向,求而不得,欲望之初。
。
三日囚困,转瞬即逝。
再次回到地面时,薛窈夭只觉自己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回味了自己与江揽州的前半生。
也梦见他与别人行大婚之礼。
半醒半梦间。
她甚至还曾隐隐觉得,江揽州好像回到过那间暗室。
霜雪冷意,松木芬芳,有人吻上她的唇。
像十六岁那年,蜻蜓点水。
她的指尖好像触到了冰冷事物,又被一只大手握于掌中,那掌宽大温热,掌心有薄薄的茧。
那种触感透过指尖,蔓延并传递至心口。
她却像被掐住七寸的蛇,怎么都动弹不了。
而后絮絮语语,那人在她耳边说了好多话。
她想醒过来,却怎么都睁不开眼;想听清,声音却似远在天边;想拼命抓住什么,却只有无尽黑暗。
后来问起宝欢。
“王爷?”
“奴婢一直守在殿外,没曾见王爷回来过......”
而且王爷于三日前的夜晚,就已经离开央都。
所以。
是梦吗。
。
承德十九年,冬,十一月二十。
江揽州亲自率军,携萧夙、穆川、大将姚宿,及五万轻骑挥师南下。
“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
“速速集结,随北境王入京勤王!”
有圣旨在手,一路各州府纷纷响应。
北境轻骑身无重甲,若按“火速”行军,日行百里不是问题,不到一个月便能抵达京师。
但江揽州并不着急。
一路集结的兵马整装待发,却全都被下命延迟至少三到五日。
这也就算了,某日驿站歇息,下马之时,“王爷!”
眼见男人直挺挺从马背上倒下,姚宿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连滚带爬地抢过去扶人,“王爷?”
躺在雪地上。
江揽州双目瞌闭,面无人色。
。
另一边。
傅应谨既决意起兵造反,携二十万西州军直逼京师,自有斥候替他探听各方情报。
起初得知江揽州奉旨南下,要来拿他,傅应谨心下不是没有过胆寒之意。印象中那人一身难训的杀伐之气,少时起便在战场上如鱼得水。这年他被封王爵,傅应谨并未亲眼目睹那赫赫战功是怎么来的,却听闻过他连夜屠城,据说杀得狄人的骆水河飘红月余都散不去冲天血气。
相比之下。
傅应谨堪比“温室娇花”。
但造反这种事并非小儿过家家,也并非中途放弃就能得善终,而是自起兵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退路。
二员老将与他一条绳上的蚂蚱。
其余西州大将,有的是为薛老国公扼腕不平,深觉帝王昏庸,又见四皇子和二员老将什么都没做,就被圣旨悬赏斩下头颅,而今西州战事已平,怕来日也被清算,大将们索性跟着一起反了。
底下的将士则有的图来日功成名就,加官进爵,以及四皇子承诺的丰厚犒赏;有的是信任上头栽培自己的大将军即信仰正义,甘愿为之赴汤蹈火;也有的受形势、军令、群体裹挟,怕不跟随也会被朝廷视为同党,更会被跟随者视为叛徒,又或被来日上位的四皇子回头清算......总之各有各的原因,却竟难得的齐心一致。
这份士气下,傅应谨想到自己生母微贱,自幼被欺,无论前朝后宫,他从来都是边缘人物,承德帝更从未正眼看他,他强迫自己压下忐然。
好在斥候传回消息,“北境军不足六万,皆是轻骑,途中多遇大雪天气,行进多有阻涩。”
“北境王本人更是身染风寒,一步三喘,咱们的探子亲眼见他在驿站前因体力不支,跌落马背!”
众将一听,“好消息啊,殿下!”
“此乃天意,上苍佑殿下荣登大位,吾辈誓死相随!”
如此这般,西州军士气更盛。
皇城京师,则又是另一番景象。殷贵妃侍疾的辰华殿中。
“陛下,前去平叛的京军大将被镇西侯斩落马下!”
“陛下,申将军被斩落马下!”
“陛下,宁小侯爷被斩落马下!”
“陛下,西州二十万大军已过中州!”
“陛下,派去的京军伤亡惨重,四皇子扬言降者不杀,不辱,咱们的将士中有人倒戈投敌了!”
“陛下!西州军不伤百姓,多地关隘、州府城门对其敞开大门,畅通无阻!”
“陛下,如此下去,我大周江山岌岌可危啊!”
“北境王、北境王人在何处!”拍着床榻,承德帝一口老血呕出来,“北境军行到何处了?!”
“再传圣旨,宣北境王护驾!护驾!”
耗时整整四十九天。
西州大军压境,傅应谨逼至京畿,将皇城围堵得水泄不通。朝野上下震荡不安,官员们乱作一团。然而就在金銮殿后,傅应谨正待逼迫承德帝写下传位诏书。
有将士急报:“北北、北境王抵达京师——!”
北境王抵达京师。
那又如何。
退一万步,不过又一场腥风血雨。
西州军骁勇善战,大将们个个勇猛无双,一路抵达京师可谓长驱直入,傅应谨早就膨胀起来,江山唾手可得,何惧区区几万铁骑?
却不想那急报的将士目眦欲裂,“殿下有所不知!您前脚才刚踏入皇城,后脚咱们军队里便、便......”
“总之完了!完了!全完了!”
“全乱了!”
傅应谨哪里知道,他才带着几员大将和精锐杀入皇城,宫墙内血光冲天,尖叫四起。
而那些原本兵分四路,将京师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门守死,且每一门都至少留有三员大将的西州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