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窈窈有消息了?”
  大半月来,周岚自己也在病中,由于过分担心忧惧,她整日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晚上得靠安神汤药才能勉强入眠。
  此刻见她眼圈红透,泪水大滴滚落下来,老太太一颗心霎时跌落谷底,“窈窈她……出事了?”
  “不。”
  周岚赶忙摇头,好艰难才控制住情绪,“不是窈窈,祖母,是北境王。”
  “北境王他……于正月初六,已在京师承继大统。”
  “他登基了。”
  “建元武昭,就在刚才,京师的八百里加急抵达央都,一同下来的官府榜文,还有一份大赦天下的诏书。”
  “这意味着我们薛家人,薛家孩子,从此不再是戴罪之身。穆姑娘还说北……不,是今上,今上御驾已在前往图门坡的路上,说窈窈不会有事,说那位玄伦大人已调集了北境十万精兵,正在边城旦曳侯着今上。”
  握着老太太的手,周岚近乎语无伦次,“孙媳是想告诉祖母,有今上福泽庇佑,窈窈一定会平安无事!”
  “她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这本是天大喜事,可是一时间,周岚怎么都止不住泪水。
  心下既感叹命运垂怜,又恨命运无常摧折。
  她的小姑子三生有幸,得遇良人。可即便不清楚这里头究竟盘绕着什么,周岚也能预见窈窈被挟持一事,可能会引发多大风波。
  老太太听罢也是老泪纵横。
  到这花甲暮年,记忆早就渐渐衰退了,回首人生苦短,往事如大浪淘沙,淘到最后看清这人世冷暖。
  怎么也没料到。
  最终真正在为薛家解困的,既非过往攀附的亲族好友,也非抱过期望的东宫太子,而仅仅是那个很多年前,被赶出薛家的、谁也没怎么在意过的外姓孩子。
  。
  正月十六,朔漠边境。
  图门坡。
  要塞由砖石砌成,久经岁月与风沙侵蚀。
  城楼上的旗帜在暮色和寒风中猎猎作响,旗面是寡淡铁灰色,上绣雪狼尖锐的獠牙,透着凛凛肃杀之气。
  营帐中。
  “还请使者转告可汗,所谓的大周皇后,并不在我隗尔氏手中。”
  隗尔宿仁,隗尔尧达第七子。
  隗尔泰泽的亲哥哥,也是如今朔漠的大元帅。
  此人说话温文尔雅,礼数周全,轻易便能令人信服。
  但使者还是放不下心,“此事关乎整个朔漠前程,更关乎王庭安危,大元帅万不可儿戏!”
  是了。
  和王庭一帮大臣商议并三思之后,老可汗赫鲁罗并不敢赌。赢了的确是赚了,但万一输了,那代价无人能承受得起。
  “若大周皇后并不在您这里,那大周新帝为何会、会送那样一份信函来威胁王庭?”
  显然的,使者并不好糊弄。
  要使者来说,隗尔氏仇恨大周新帝,无可厚非。
  父亲的头颅被挂在对方城搂上晒成鞠球,无异于切骨仇恨,滔天耻辱,何况这前前后后,隗尔尧达一共九个儿子,六个都战死沙场,成了那大周帝王的“戟下废物”。
  其中还有一个曾潜入大周境内,据说被彼时还是大将军的大周新帝,命手下人生生挖去了两只眼睛。
  这种杀父之仇,欺兄之恨,早就超过了常人能承受的极限。
  是以隗尔氏曾扬言哪怕全族战死。
  也要将“傅延赫”碎尸万段。
  但老可汗不惜穷兵黩武,也要铁骑南下,要的是掠夺大周资源,拿来富强朔漠国民。而非短短两年内,非但没抢到大周任何金银财宝,绫罗绸缎,反而连骆水一带最富庶的旦曳都丢了。
  非但如此,还痛失城池九座,军械战马无数。
  可谓被钉在了耻辱板上。
  彼时老可汗震怒之下,也没有办法,不得不忍辱签下降书。
  为安臣民之心,王庭还得反过去安抚隗尔氏劳苦功高。
  是以那封信函抵达,
  老可汗即便还没有任何证据,
  心下也信了隗尔氏兄弟是想要公报私仇。
  “许是我那沉不住气的弟弟,又在外头惹出了什么事。不过还是那句话,还请使者转告可汗,宿仁凡事自有分寸,即便再恨大周新帝,也绝不会牵累王庭和朔漠子民。”
  “一旦弟弟醒来,宿仁会即刻向他问询情况。”
  “若真有此事,宿仁自会向可汗请罪。”
  话到这个份上,人家也给了态度。
  使者无法,总不可能直接将图门坡掘地三尺。
  最终只得尽快回王庭复命。
  …
  使者离开后。
  隗尔宿仁去了另一处营帐看望弟弟。
  “傅延赫”竟然登基了,是兄弟俩谁也没料到的。
  本来此前,隗尔宿仁还根本不信仅仅挟持一个女人,就能引得“傅延赫”自投罗网。
  此番王庭使者带来的消息,可谓歪打正着。非但没吓到隗尔氏兄弟,反而给了兄弟俩莫大的底气,誓要一雪前耻,为家族死去的父兄复仇。
  “不过弟弟,那女人是何样貌,你可曾亲眼见过?”
  曾在禁阁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隗尔泰泽至今还躺在床上下不了地。
  一旁的珂耶率先答复说,“彼时八那颜正处昏迷之中,但奴亲眼见过那女人。”
  珂耶乃是隗尔宿仁身边亲信,通晓中原文字,会说大周官话,曾多次潜入原本属于朔漠的骆水一带。
  便是这个人,曾在偶然情况下与杨臻搭上了线。
  彼时除夕夜,负责接应隗尔泰泽的为首之人也是珂耶。
  隗尔泰泽能从禁阁出来,是杨臻给出的最大“诚意”。利用北境王妃,将北境王诱入图门坡,也是杨臻给出的主意。
  隗尔宿仁曾经收到消息时,自是欣然接受,求之不得。
  但这样的“合作”由于彼此互不相识。
  不可能没有半分防备。
  “奴向那杨臻要过人,但他的意思是,得待他亲自确认北境王真的上钩,并且是本人亲自前往图门坡,他才肯发信号交人。”
  “一路北上期间,他也并不让奴等靠近那女人半分。”
  “元帅…...”
  珂耶迟疑道:“大周人素来狡猾,奴担心这其中有诈!”
  “无妨。”
  “咱们的人午后已收到信号,明日你亲自去边境接人。”
  言罢,隗尔宿仁给了珂耶一张舆图。
  而后默然片刻,似笑非笑说,“大周新帝那样的人,若是想将我隗尔氏赶尽杀绝,只会像从前一样扣着泰泽,诱我们的人自己一个个主动去送。”
  “然而此番。”
  “你在大周境内潜伏已久,必然也听闻不久之前,他们京师有叛军作乱,而今他登基不过半月,正是稳定朝局之时,即便有心攻打朔漠,也绝不会选在这种节骨眼上,回头与我们绕这种圈子。”
  “他威胁王庭,命我隗尔氏交人,还亲自御驾北上,恰好证明事发突然,在他预料之外,也恰好证明那女人对他有多重要。”
  “倒是看不出来,还是个情种。”
  “这可是上苍赐予我隗尔氏的绝佳机会。”
  “机不可失,明日接到人后,即刻再书信一封,要他孤身一人出关,入我图门坡来。”
  “否则他心爱的女人......”
  “由我朔漠兄弟们轮着来上,先奸后杀。”
  。
  正月十七。
  是个晴空万里的艳阳天。
  旦曳驻军十万有余,全是玄伦从麓北大营调过来的精锐。
  两日前八百里加急席卷而过,新帝登基的消息已然家喻户晓。
  得知新帝便是北境王,旦曳百姓多是从前九州牵移过来的,对此喜闻乐见。
  然而不知为何,黑压压的铁骑奔鸣,短短几日便将骆水两岸占据,从前骆水一带的驻军也都在其中。虽没弄出什么动静,但全体散发着说不出的压抑凝肃。
  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仿佛黑云压城,山雨欲来,光就那阵仗就骇得百姓们不敢出门。
  更有小道消息说,新帝御驾北上,已过彩水。
  指不定明日就能抵达旦曳。
  百姓们不知新帝来做什么,也不知那是什么概念。
  但从正月初六,到十七,短短十一天。
  京师距央都三千多里,央都又距旦曳近两千里。
  八百里加急能够提前抵达,是因换人换马,昼夜不停。主子仅仅十一天就已过彩水,玄伦无法想象。
  立在风沙帐下,与汇报消息的各路暗影亲自对接后。
  玄伦望着远处绵亘的雪山,不时有苍鹰盘旋而过,一时间竟不知自己此前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
  或许当初,他该等主子将京中诸事安定下来,亲自回到北境,又或主动传回消息,再告知他王妃被掳。
  那么主子就不会丢下一切,
  明知是局,还是以最快的速度亲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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