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67章
  半个月的时间,能做多少事?
  傅廷渊原以为自己从澜台脱困,能做的事情会有很多,譬如联络亲信,给京中传递消息。
  可他低估了“九城封城”和各种关卡的严密程度。
  又因旧伤未愈,还要躲避玄伦麾下的暗影追捕,可谓处处受限。
  甚至对着某州府官员掏出东宫手令时,都没人相信他是太子,反而还险些无法脱身。
  无论他还是杨臻,都猜到过江揽州入京“勤王”恐怕没那么简单。
  却没料到一朝传回消息,
  先帝竟已死于叛贼之手,江揽州竟是直接登基了。
  而这之前,二人光是私下汇合并躲避和扰乱暗影们的视线,就已经耗费了太多时间、精力。
  夜里辗转难眠。
  傅廷渊也曾一度感到虚妄,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如何就从东宫太子,一国储君,沦落到堪比丧家之犬。
  头顶父权和皇权,曾经薛家出事时,他没能在关键时刻护住未婚妻,以致她走投无路找上旁人,他无话可说。
  以为承受那一箭穿胸而过,放弃储君之位,就有可能换回心上人,顺带消自己因无能而滋生的愧疚,又或他自己都不愿承认,自己其实拿不出任何比江揽州更优越的条件也好,庇佑也罢,即便窈窈愿意跟他走,他也只能暂时带她南下,将她安置于榕城。
  他清楚自己是个失败的未婚夫,故而只能让未婚妻看到他的某种“牺牲”,奢求她能够心软,回心转意。
  结果却是被困澜台,四十亲卫全被屠戮。
  四弟傅应谨莫名成了叛贼,父皇没了,自己这个“故太子”更是“丧命于雪崩之下”。
  但凡还有“故太子”冒头,便是叛贼余孽假扮。
  就连少时送出去的孔雀蓝宝石,一如既往的熠熠生辉,它的主人也已经不要它了。
  桩桩件件,如滚雪球。
  桩桩煎熬,件件催心。
  意识到也许从那封「兄,嫂恋吾矣,吾甚烦恼。兄若不信,可亲临北境验之」的密函开始,又或更早,自己便已是一枚棋子。
  只一步错,就被切断了一切翻身之可能。
  傅廷渊眼前似有万山倾塌。
  到头来,摆在他眼前的只剩一条孤路。
  如杨臻离开时所说,“九州封城戒严,殿下走不出去,暴露身份又会被立刻拿下。”
  “那么就趁北境王出关之际,我会让隗尔氏书信,要求他以号角长鸣,他都御驾北上了,这点要求必然听之任之。”
  “届时您即刻带着北……薛姑娘,每经一处关隘城门,便是像杨某曾经那样将刀架在她脖子上,硬闯也要闯出北境,然后回京主持大局!”
  “北境王一旦出关,玄伦的人和旦曳驻军必然分身乏术,注意力只会集中于图门坡,即便城门吏回去通传消息也需要时间,您只需趁此期间走出北境!”
  “太子殿下,这是您唯一机会。”
  “不可提早也不能太晚,一旦北境王葬生图门坡,薛姑娘也就失去利用价值,玄伦和萧夙不可能放您离开。”
  “还请您务必把握好时机。”
  而今时机到了。
  傅廷渊原也狠下了心。
  可她固执地问他许多问题,他索性告诉她真相,号角代表江揽州出关了,愿意去图门坡送死,都是她造成的,有想气她的意思。
  却没料到下一秒。
  他的窈窈血溢于口,打湿他胸前衣襟。
  世人有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
  御医曾言一个人在短时间内,遭受的刺激过于强烈、持久或突然,会致使气血紊乱上逆,冲破肺胃等脏腑脉络。
  她的身体告诉他,她的心神已经受损。
  那一刻,面无表情地拥她入怀,傅廷渊瞌目闭眼,喉间是化不开的苦涩,“和从前一样,唤孤子澜。”
  话是这么说,心下却有个声音告诉他。
  窈窈的心,已不属于他了。
  青梅之谊,竹马之约,十多年的两情相悦,仿佛大梦一场,到头来只他一人还在原地。
  即便如此。
  他也做不到眼睁睁看她枯萎凋零。
  。
  图门坡。
  作为边防要塞,错落分布的营帐密密麻麻,绵延数里。
  朔风卷着雪沫黄沙,拍打着兽皮营帐猎猎作响。
  帐内图腾柱巍峨耸立,柱身刻满三色符文,空气中弥漫着酒肉香气和炭火土腥。
  听到号角声的那一刻。
  隗尔氏兄弟正在招待杨臻,可谓猝不及防。
  “按照约定时间,不是说了三日之后?”
  这种时候号角长鸣,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旦曳出事了,要么大周新帝出关了。
  “无妨。”
  隗尔宿仁放下酒盏,看似文质彬彬,眸中却隐蕴癫狂之色,“他来得越急,越证明他爱那女人如命,他曾经是如何羞辱我朔漠勇士,如何践踏我父兄尸骨,泰泽,你有何主意?”
  隗尔泰泽已能够进食说话,但曾在禁阁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如今他行走坐卧都得靠轮椅代步,闻言一摔酒盏,“死太便宜他了!”
  碎片崩裂,在炭盆里溅起火星浓烟。
  切骨恨意在兄弟俩眼中燃烧。
  “我要他跪下来,一步步爬到本座面前,要将他千刀万剐,开膛破肚,还要拿他和他女人的头颅,祭我隗尔氏满门英灵!”
  话音刚落,外头有将士来报,“元帅,王庭使者又来了!”
  “得知旦曳大军压境,可汗札撒下至图门,命您即刻交出大周皇后,并礼遇大周新帝,近期也不得大量调兵,否则、否则……”
  “如何?”
  “可汗将暂收兵符,罢黜元帅!”
  大周与朔漠鏖战多年,江揽州却只用了短短两年便将局势压倒,王庭痛失猛将又折戟沉沙,可汗赫鲁罗显然被打怕了,宁愿得罪隗尔氏也不愿大动干戈。
  隗尔泰泽一拍案台,登时痛骂:“卑劣小人!”
  在他们眼里,江揽州当然“卑劣”了。
  得知自己女人被虏,他第一时间不是联络他们,而是一封函书直接威慑王庭。
  隗尔氏再如何劳苦功高,那也是臣,若不听命放人,便是与王庭与可汗作对,面临被罢黜、没收兵权,即便有心反抗,这种节骨眼上也已是前狼后虎,根本无从下手。
  但若听命放人,又叫人如何甘心?
  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天底下最难对付之人,江揽州若排第二,世上无人敢居第一。
  “这种时候,元帅万不可自乱阵脚。”比起隗尔泰泽,杨臻要镇定得多。
  他让珂耶翻译并告知隗尔宿仁,以江揽州的狠辣心性,即便他们现在放人也不得善终,江揽州经此一遭为绝后患,只会不惜一切代价屠城,告知隗尔氏已经骑虎难下,即便玉石俱焚也绝不可退缩半分。
  整个隗尔氏都败落在江揽州手里,
  隗尔宿仁如何不懂这个道理。
  可那“北境王妃”才接至图门坡不过一日,许多事情都还没来得及周全部署。
  此刻王庭使者在后方频频催促见面就算了。
  三人尚未商量出个所以然来,要如何报复对方的意见也尚未统一,外头忽又响起鸣金之声。
  那声音急促密沉,仿佛羊群遭遇恶狼,伴随士兵们仓促集结和杂乱惊惶的奔走相告声,整个图门坡都骚动起来。
  而后没过片刻,又有将士踉跄着冲入帐中急报,“元、元帅,大周新帝已到我图门坡指定界限之外!”
  “他他他、他身边仅带一人一骑!”
  “所以,你怕什么?”对上将士那双惊恐的眼,隗尔宿仁觉得讽刺极了,原来不止上头的王庭可汗,就连他麾下将士也已经忌惮大周新帝,到了风声鹤唳的程度。
  不过身边仅带一人一骑。
  饶是这是他们自己提出的要求,隗尔宿仁乍听之下,也不免觉得荒谬震惊。
  他怎么敢的?
  “大周新帝身边带着的那个人,自称玄伦,方才在城楼下喊话,要求元帅亲自出面谈判,还要求即刻与他们的大周皇后见面!”
  城楼上烽火燃起,夜半集结的狄军森然列队,四下一派沉穆肃杀,眼中却个个透着紧张不安。
  身为朔漠勇士,他们理应保家卫国。
  然而朔漠去年才签下降书,此前又元气大伤。
  近日听闻旦曳大军压境,他们料到有事发生,但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陡见两人两骑冲至关前。
  尤其为首那人,身披金鳞玄甲,战帛当风。
  赫然便是曾将他们已故大元帅头颅斩下来的……有认得江揽州的狄军,表情霎时如白日见鬼。
  分明他身后并无千军万马,可铁骑扬起雪沫黄沙,那人手持长戟,深挺煞烈的五官为夜色笼罩,看不真切,可所有人都觉得,图门坡仿佛有邪神恶煞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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