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看到鲜血大口大口,从他嘴里溢出。
看到焰火冲天炸响,雪狼图腾熊熊燃烧,旌旗上血色飞溅,无数尸体从城楼上滚落下来。
看到曾经抱过她的手臂、被她靠过无数次的肩头、和她紧密贴合过的腰腹,全是凛凛刀伤。
她不受控制地,和从前无数次一次,朝血光中伸出手去。
触上的却不是脉搏体温。
而是密林深处,墓碑上刻的冰冷花纹。
江揽州?
隐约听到这个名字时,宝欢和往常一样急慌慌冲入内间。
“郡主您、您又做噩梦了?!”
躺在床上的姑娘睁开眼睛。
没有意外地,心脏又一次紧缩,疼得揪成一团。
那种疼钝而绵长,仿佛能穿透时光。
。
一年多了。
一切都已经时过境迁,可每次梦里醒来,还是满身的汗水湿透衣衫。
窗外有风起,繁花枝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轻纱帐子也跟着轻摇慢曳。
仿佛在提醒她,时间已更迭过一个年轮。
日升月落,朝阳夕晖。
如今是没有江揽州的春天。
…
图门坡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薛窈夭整个人是空的。
他在血泊中闭眼的样子,成了她跨不过的魔障。
有那么一段日子,她整个人浑浑噩噩,对外界一切丧失感知。
最大的进步是离开央都后,再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她的泪水似乎枯竭在了图门坡。
无数次噩梦中惊醒,时间慢得仿佛停滞了。后来因为腹中胎儿生长,她的行走坐卧开始很不方便。
那种感觉很奇妙。
也很怪异。
她的肚子里,竟然长了一个娃娃。
想象不出娘亲多年前怀她的时候,是种什么感觉,薛窈夭并没做好成为母亲的准备,曾经彩水小镇,她软磨硬泡说自己如何不想要小孩的事,仿佛还在昨天。
可眼看自己的肚子一天天隆起,
她心下惦记的渐渐只剩两件事。
一是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肚子里的娃娃才会健康安好。
二是这个娃娃,是江揽州的。
回想幼时那个阴恻恻的小该,十六岁在画舫蜻蜓点水,隔着蒙纱吻她的少年,到后来北境央都,她无耻地在澜台大殿上强吻了他,以及后来无数个夜晚,他是如何一次次进入她的身体。
难过之余,她竟是羞得满脸通红,心情复杂地将自己埋进被子里。
昔日繁花凋零,取而代之的是夏日绿荫,院中的碧梧枝叶苍翠欲滴。
她依旧没能收到任何有关他醒来的消息。
后来天气越来越热,偶尔会下一场暴雨。
雨后的夜晚总是格外美丽,天幕能看到遥远繁星,它们在漫无边际的墨色苍穹里,不知疲倦地闪烁。
他成了帝王,一国之君。
还活下来了,可谓已是奇迹与恩赐。
她曾进宫去找过他一次,不为别的,只想看他一眼。然而权力更迭,宫人几乎换了个干净,已经没什人还能认得她,皇城更显然不是什么人都能轻易靠近。
她当然可以直接去找萧夙玄伦,或穆川穆言,但也正因帝王养伤,他们需要操心和顾忌的事情太多。
“再等等吧。”这是穆言的原话。
她问他好吗。
穆言似乎很想说些什么,偏偏心有顾忌,最终什么都没告诉她。
记着那句“生来孽缘,命行相克,不宜强求。”
彼时她和江揽州,谁都没信邪,可图门坡却像一道天堑分界,在彼此的生命中划下刻度。
没人希望自己的存在,会给心爱之人带去灾难。
于是她没有坚持,也没再靠近皇城半分。
再后来,秋天了。
泛黄的碧梧叶子打着旋儿,飘落风中。
听闻玄伦入了内阁,成为大周史上最年轻的首辅,兼吏部尚书;穆川和萧夙分别被授予正二品骠骑将军、金吾将军,轮流戍卫北境和西州;穆言则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子禁军统领,和郝达一起兼任五军都督同知。
除此之外。
继新帝登基改元以来,皇城第一次举行了大型朝会,文武百官皆行封赏,地方大员也纷纷入京述职。
便是这番动静,薛窈夭猜到江揽州醒过来了。
至少已经能够处理国事。
作为新帝,他登基第一天就离开京师,后又重伤昏迷,可想诸事堆积如山,他会有多辛苦。
而她无名无分,连见他一面都成为奢侈。
后来生产,她痛到无法呼吸。
和曾经远在北境王府的地下暗室一样,恍恍惚惚间,她觉得他好像来过,她甚至嗅到了他身上的冷香气息。
偏偏意识清醒后,循不到半点痕迹。
“往后自由了,去爱你想爱的人,过你想过的生活。”
“薛窈夭。”
“忘记北境,忘记央都,忘了这年经历的一切。”
她甚至想起那封手书,他曾写下的【忘吾,往前行之。】
图门坡时。
他或许以为自己会死。
所以闭眼之前,让傅廷渊带她离开。
彼时傅廷渊为易容之面,没有任何人认出那是“故太子”,江揽州却非但认出了,还让他带她离开。
那时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是否从始至终都觉得她从未爱他。
至少见一面吧。
可是岁月无声,整整一年零三个月,他一次也没有出现。
即便有心遵循大法师所言,暂行分隔,各安其事。
薛窈夭也有些等不下去了。
她很想亲口问问江揽州,一年了,还疼吗,痛吗,怨吗,恨吗。
第69章
自从先帝死于叛贼之手,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后宫妃嫔人人自危。
彼时皇权易主,新帝雷霆手段。
却不知为何登基的当日舍本逐末,非要御驾北上。
以为接下来京师必然再生动荡。结果在锦衣卫和手握兵权的萧夙的两相督察之下,杀过几只不安分的出头鸟后,前朝两波势力互相掣肘,按部就班,后宫也无人敢出什么幺蛾子。
再有消息已是三个月后了。
新帝御驾回銮,人却重伤昏迷。
人一日没醒,妃嫔们一日悬心,个个不知自己下场如何。
倒是人人羡慕殷贵妃。
宫变当日就被封了“熙德”太后。
“新帝少时才被天家认回,性子一向孤僻桀骜,喜好杀伐,与咱们也生分得很……”
私底下,妃嫔们大都担心,新帝醒来后会不会要她们去给先帝殉葬。
直到后来。
据说新帝还不能下地走动,但已经意识清明。
能在那位玄伦大人的辅助下处理各种政务。
而后没多久,昔日的妃嫔们被封太妃、太嫔。愿意去给先帝守陵的遵循自愿;想要出家修行的也都应允;膝下有子女的,封郡王或郡主,一同离宫开府;无子女的则无论品级高低,全都迁至指定的行宫居住。
皇城内的宁寿宫里,仅留了太后殷氏一人。
这样的结局,算得上皆大欢喜。
但殷氏这个太后做了也有一年多了,却在开春时遇到一件棘手之事。
“诸位姐妹可知,咱们皇帝的寿辰快到了。”
万寿节。
有礼部和内务府主持,说来并非难事。然而殷氏只是担了个名头,和江揽州并无母子情分,实在把不准这位新帝的真实性子、喜好。
可既已身为太后,有些事情又不得不去操心。
好比时至今日。
“咱们皇帝马上二十有三了,却尚且无后,无妃嫔,也无一子半女。”
这在高祖皇帝建朝以来,还是前所未有的事。
于是开春之际。
宁寿宫第一次聚集了不下十位太妃太嫔。
大家面面相觑,却都不约而同想起曾经封爵宴上,新帝作为北境王,是如何口无遮拦地说自己身患隐疾,不举。
“可是后来,先帝不是下了赐婚旨意,那自请前往北境的关氏女子,如今怎么样了?”
指的是关瑜妙。
人人皆知彼时尚未来得及成婚,北境王就被急诏入京,经过一场叛乱宫变,许多事情不了了之。
“太后可是在愁这桩婚事,是否还要遵循先帝旨意?”
“咱们皇帝自己又是怎么个意思?”
难就难在这里。殷氏作为新朝太后,自是去探望过养伤的江揽州不止一次,然后委婉又隐晦地提起此事。
结果年轻的帝王眼也不抬,手里把玩着一枚宝石珠钗,沉默许久才似想起什么,“关氏女么?”
「花孔雀受难手札」里,便有关瑜妙这个名字。
只是众多事情里,这人实在过于边缘,还在北境时,谁也没时间和精力去理会这么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