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卖什么好呢?陆青予盯着老爷子不说话。
  老爷子看孙女眼珠子转来转去,还露出狡黠的笑容,放下心来:“丫头,你想做什么?爷爷支持你。”
  陆青予想了想,对老爷子耳朵轻轻说:“请爷爷教我。”
  “教你做什么?”老爷子也小声说。
  陆青予眨眨眼,拉着老爷子进了房间。摆上白纸,铅笔,开干……
  夏日的南方小城,炎热而潮湿。人们聚在树荫下纳凉,也在大树下寻找生计。
  西城招待所门口有个小姑娘摆了一个小摊。和橘子推车、花生芝麻糖摊、针头线脑小摊等摆在一起。
  她卖的是女孩子用的东西,梳子、镜子、发夹,但又不是普通的素色样式。每一个上面都点缀着鲜亮的图案和色彩,以蓝色为主。
  姑娘们路过就走不动道了,尤其喜欢小巧的镜子盒。一面是闪亮的银色镜子,另一面是一幅掐丝珐琅画。手工精巧,打磨平整。每个镜子盒的图案都不一样,就算纹样相似,颜色搭配也不一样。
  “多少钱?”一个姑娘爱不释手的捏着两个镜子盒。
  陆青予见喜欢的姑娘这么多,伸出去的一根手指变成两根:“两,两元!”
  “两元?”姑娘们眼睛都大了,窝在掌心的镜子盒放回了地摊。
  陆青予看见大家纷纷摇头,赶快补上一句:“我这是纯手工做的,绝对结实耐用,而且没有相同的款式,您用上十年都不过时。现在开张大吉,两元一个,买三个送一个,买五个送两个。用粮票、肉票、糖票换也可以。”
  占便宜的心理自古有之,姑娘们又把镜子盒捡了起来,但还是嫌贵。“能不能再少点儿?”
  南州属于省会城市,在这个年代平均月工资不到60,新工作的年轻人能有个2-30已经属于高工资。2块钱能买40个包子,两块肥皂。一个景泰蓝镜子就要卖2元,确实不便宜。
  但是景泰蓝的材料不菲,耗时又长,太便宜也不行。
  陆青予咬咬牙:“今天是第一天,我再给大家优惠一点,少两成好不?请街坊邻居以后给我做做宣传,介绍点生意好不好?你们的朋友也按照这个价格优惠!”
  “行!”姑娘们终于露出笑容,数学好的姑娘互相询问,能不能大家一起买,分摊费用。现代人简称拼单。
  不错不错,今天摆摊第一天,靠着街坊邻居能开张已经很好了。
  除去镜子、铜丝、珐琅颜料等成本,平均每个能赚六毛。如果一个月能卖100个,那就有60块,和老爷子工资差不多。
  自己手速还不够快,一天最多做两个,看看能不能提升一下。
  陆青予搓搓手,接过了粉的一元,绿的两元,棕的五元,还有灰色的十元。找过去一些毛票。好久没有捏过这么多人民币了,数起来特别有成就感。
  怪不得四十多年后,就算大家能手机支付,还是有人喜欢用纸币。
  “哎,牡丹花的镜子还有吗?”一个妇女眼巴巴看着另一个姑娘挑走了她心仪的花样。
  “哎,大姨。这个花样的暂时没有了,过几天我再做一批过来,到时候您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陆青予递过去一把梳子。“您看看这梳子可还喜欢,上面的花纹是我用珐琅画的,不容易掉色。我便宜点给您?”
  “梳子我有,这镜子是你自己做的?小姑娘不错啊!哪里学的啊?”妇女抬头对她笑着。
  “我爷爷是珐琅工坊的老师傅,他教我的。我的手艺还不够,仍然需要学习。”陆青予露出一丝自豪的笑容。
  妇女笑着说:“姑娘啊,你这东西虽然好,可价格太贵了。一般人最多买一次,你要不去百货大楼旁边卖婚礼用品的商店街摆摊,要结婚的人手里有钱,肯定需要这么喜庆漂亮的东西。”
  陆青予一听,确实是个好主意:“谢谢大姨!我一定做更漂亮的小镜子出来,下次给您优惠。”
  晚饭时间,陆红红跑来帮忙收摊,陪着姐姐回家。十个镜子盒销售一空,还卖出去不少其他东西。
  陆青予给陆红红和自己各买了一根冰棍,两个姑娘欢笑着蹦跳着回家。
  新生活还是有奔头的,陆青予想。自己一个00后,被无数信息喂大的新生人类,还对付不了80年吗?
  这一天家里又割了肉,做了油滋滋的红烧肉。
  陆青予吃了半月青菜萝卜白米饭,也觉得肚子里没油水心里慌。她破天荒地吃了三大块肉,嘴巴上全是油。
  吃完后,她钻进了自己的房间,摆上镜子、铜丝和颜料,开始新一轮的制作。这次她的目标是新婚人士,所以做了好多个大红、桃红、粉红的小镜子、小梳子。然后把摊位摆在了商店街的路口。
  果然,购买了丝绸被面、暖水瓶等新婚用品的新人,转头看见她摊位上喜庆的小镜子,都停下了脚步。
  陆青予适时的套路准新郎:爱媳妇的男人是不会计较这些小钱的,爱媳妇的男人是一定会给媳妇买好看东西的。爱媳妇的男人会自觉主动购买的。
  于是,陆青予的镜子梳子,成了畅销货,经常售卖一空。她还聪明的在两个点位轮流摆摊,货源充足时就到商店街卖高价,货少的时候就回到西城招待所低价销售。
  看来摆摊挣钱的学问也不少,经过陆青予的琢磨,小摊的生意算是稳定下来了。
  等售卖三轮后,她的摊位前站着一个推着自行车的年轻男人。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是否打量了摊位许久。
  陆青予只知道自己整理好客人挑过的摊位,一抬头,就看见他了。
  他穿着雪白的短袖衬衣,胸口口袋里插着一支钢笔。长长的发梢随风扫在眉头,皮肤白皙细腻,眉目如画如同自己曾经笔下的神颜男子。
  他和她曾经在这个世界看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仿若不在一个图层。
  灰扑扑的街道,仿佛因为有他的存在增色不少。
  陆青予觉得自己瞬间紧张起来,结结巴巴地问:“你,你好,同志,需,需要什么?”
  男人好像很习惯女人面对他时的紧张,他面无表情自顾自蹲了下来。拿起一个镜子盒问道:“这是你家做的?”
  陆青予点点头:“是我做的。您是给你对象买的吗?她喜欢什么花纹样式?”
  男人站起来也打量着她,一个瘦小的、腼腆的、大辫子姑娘。穿着朴素,和大街上的人大差不差。唯有一双眼睛,圆溜溜地透着精明。
  他指着镜子盒淡淡地说:“这分明是景泰蓝的工艺,只有珐琅坊的景泰蓝工匠才会做。你一个小姑娘,就会做这个吗?”
  这男人长得挺好,说话真不好听。怎么就不相信人呢?
  陆青予对男人的外貌滤镜碎了一地。
  她瞬间就不结巴了:“怎么?我一个小姑娘,就不能掌握景泰蓝工艺?何况这也算不上景泰蓝,充其量算是低温珐琅画而已。”
  “我不是这个意思。”男人抬起头皱眉盯着陆青予。“我是文化馆研究室的苏远宸,负责收集和整理本城传统文化。
  昨天我听同事说西城招待所门口有少见的景泰蓝作品售卖,虽然是个镜子盒,但是花纹独特手工精巧,要排队等一周才能买上。
  他们猜想可能是哪个流落在外的老师傅作品,或者是工坊流失的作品,特意让我来了解情况。真的是你自己做的?没有借他人之手,或者是借他人之物?”
  这个姓苏的说得文绉绉,但是话里还是透露着不相信。
  陆青予收起笑容:“说得绕来绕去,什么借他人之手,借他人之物。不就是不相信这些东西是我做的吗?
  要么觉得这镜子盒是别的老师傅做的,要么是我偷珐琅工坊的成品。我倒是想问问你,你不相信我,是因为我年纪小,还是因为我,是个女人?”
  苏远宸明显哽了一下,然后尴尬哼笑了一声:“这个,我不相信你,无关你的年龄和性别。主要是我上个月才去珐琅工坊做过调研,里面都是年长的男工匠,作品陈列在柜台只对外宾,从来没有对本市市民销售过。确实,确实……”
  陆青予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偏见处处都有,不差他这一个。她抬头看看天,太阳已经西落了,肚子也开始饿了起来。
  苏远宸还在自说自话:“如果这真是你做的,那确实了不起。小姑娘,你成年了吗?师承哪里?”
  陆青予不准备搭理这个说话文绉绉的臭老九,收拾好东西放进挎包,再拎起小马扎往巷子里面走去。
  “哎,这位姑娘?同志?”苏远宸眼看陆青予脚底抹油准备跑,赶忙祭出杀手锏。“我是文化馆派来的,你有义务配合我的工作。”
  “呵呵!”陆青予送他一个露齿假笑。“我一个小——姑——娘,您就不要用官威来压我了吧。现在天要黑了,请不要跟着我,否则我就要喊了!”
  “喊什么?”苏远宸不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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