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好意思其实我第一声喊得是妈妈。
  生活在这样鸡飞狗跳的家庭里,可能就是所谓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不知不觉就过了四年。
  五岁这一年,爸爸带着歉疚和慌张的表情回到家里来,似乎是因为报道了一个知名网球选手的退役采访,被再次席卷而来的体育粉找到了家里。
  隔着庭院传来不休的叫骂,还有扔进来的不明物体。
  迫于无奈之下,我们一家决定搬迁到美利坚去避避风头。正好舅舅名下有闲置的房子。
  我带着一千零一次“有钱真好”的感叹,正式告别了爷爷奶奶。
  臭棋篓子爷爷抱着围棋盘,企图留下我:“把铃留在我们家不就好了吗?你们逃你们的。”
  “喂喂老爷子,您就承认吧,我们这一家在围棋上就没天赋,你别拖着铃了,她再练个五十年也估计就和您一个水平。”
  奶奶的话还没说出口,爸爸一把捞起我夹在腋下:“铃在插花上也没天赋,她审美太糟糕了,等您下回整些仙人掌回来,我再带她回来学插花。”
  “……”也不必这么实诚地揭你女儿的短。
  告别很匆忙,我们一家三口好歹是顺利坐上了飞机,落地之后来接我们的就是我少有见面的大忙人舅舅。
  果然和想象的一样……鹤立鸡群。胡子拉碴的娃娃脸青年,踩着吧唧吧唧的拖鞋,穿一身夏威夷风情沙滩套装,硬是凹出了中年颓废大叔的人设。
  混迹在美利坚的舅舅是知名的制作人,是只知名不知其人的那种,因为他的黑红程度比我爸有过之而无不及,要是让人知道了真实身份,一人一口唾沫能给他吐出一个大西洋来。
  不过估计看见真面貌后也没多少人舍得吐唾沫了,毕竟他很好地继承了那份的美貌。
  “铃!好可爱哦我的铃天使!”惯常被抱起来转圈圈,“喜欢舅舅送的芭比娃娃吗?”
  被我拔光头发的那些吗?
  因为心血来潮想学画画,所以就拔光头发脱光衣服当人体模型了。也可以说是发光发热过。
  最后在我妈抽搐的眼神暗示中,我回了好心的舅舅一个肯定的“喜欢”。
  来到美利坚后,爸妈的日子简直如鱼得水,新环境带给他们许多的灵感。
  我就这样常常被丢在家里,一觉睡到下午才起来的舅舅从房间里出来,每次都能得到我关注的眼神。
  没办法,作为一个五岁的孩子,我日常的娱乐活动实在是太少了,总不能当着舅舅的面把秃头芭比娃娃拿出来素描吧。
  “啊……铃,你在看什么呀?”打着呵欠从厨房叼着三明治出来,舅舅一屁股坐在我旁边,挠着肚皮百无聊赖的样子。
  我把桌子上的咖啡递给他,“第21遍的《海绵宝宝》。”
  “噗……咳咳咳……”把一口咖啡喷出来的舅舅大概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失职,“很无聊吧……?”
  “如你所想。”
  来之前信誓旦旦说,身为舅舅一定会带我四处逛洛杉矶美景的某人冲进屋子里,换了一身骚包的亮片套装出来,“好了,那今天就带你出去玩吧!”
  “海绵宝宝我们去抓水母吧!”
  “……”我指了指墙角的网球包,“去打网球。”
  “铃……偶尔可以配合舅舅一下吗?”
  “哦,下次一定。”
  美利坚的街头网球很热闹,或许是工作日的原因,成年人很少,但一群青少年的音量足以燥热整个球场。
  我跟在舅舅身后穿梭过每一个球场,视线忍不住被其他人挥洒汗水的笑容吸引。
  或许是年纪太小,抱着几乎和我一样大的球拍,我这样的小孩也吸引了很多视线。
  有穿着运动套装的漂亮少女凑过来,舅舅插着腰一脸自得:“我们家小铃可是一岁开始就抱着网球不撒手了。”
  “哇!好棒哦!小朋友一定很喜欢网球吧!要和姐姐来一局吗?”
  五岁的身体怎么可能打得过,我摇了摇头,“姐姐去和朋友打吧。”
  “啊好乖好乖。那要不要来给姐姐当裁判?”
  此时作为家长的舅舅,目光已经飘到了隔壁的篮球场,我看了一眼注孤生的舅舅,答应了少女的邀请。
  等到舅舅再转过来,我已经在少女的辅助下坐上了一旁的观众席。
  少女转身和朋友开启了战局,我冲舅舅挥挥手:“舅舅去打篮球吧,我就在这里看姐姐们打网球。”
  于是舅舅就招摇着他那身亮片冲进了篮球场,远远看就像一个超大反光镜片。
  确定了表面是舅舅,实际年龄可以当我弟弟的某人顺利融入其中,我收回目光,开始关注眼前的比赛。
  和大多数女网球选手一样,少女的体力是个致命缺陷。比赛没开始多久她就开始大口喘气,晶莹的汗滴顺着青春的脸庞滑下来。
  “已经不行了吗?”她的朋友大声挑衅,她毫不在意地抬手抹去汗水,笑着回应:“这才开始呢!”
  这种感觉真好,像是看到了最开始打球的那个自己。
  感慨着自己的青春岁月,一不留神就到了黄昏时分。少女和朋友早已经离开网球场,我面前的对战换了好几批选手。
  直到最后一局,两对双打选手走过来问我:“小朋友,已经快天黑了噢,还不回家吗?”
  我后知后觉地发现隔壁篮球场那个超大反光镜片不见了。
  “……”
  秉持着以不变应万变的对策,我跟那两对双打选手说:“爸爸很快就来接我了。”
  双打进入抢七时,女儿控晚期的爸爸喘着气跑了过来,“我迟早有一天要打开你舅舅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没关系,”我扎进他温暖的怀抱,驱散了夜晚带来的寒意,“我知道爸爸会来接我的。”
  “么么,我们铃真是天使!”
  温馨的父女回家路刚走了个开头,球场的灯光扫过我爸那张比体育明星还出名的脸,不知道是哪里传来一声:“月见山峰!!别跑!!”
  抱着女儿的国际体育报如今已经晋升成功的主编大人毫不犹豫地拔腿就跑。
  常年奔波的锻炼下,爸爸的体力其实已经很好了,架不住他刚工作了一天,收工后又跑着来找被舅舅遗忘的我,还要抱着我逃跑。
  在经过一户人家时,他忽然注意到了什么似的,把我藏在了阴影里。
  在身后大声叫嚷中,他喘得跟旧空调工作似的,“藏在这里不要动。爸爸认识这户人家,待会就让里面的叔叔出来接你。听见没有?”
  我只来得及点了点头,下一秒他就跟狗撵着一样加速跑走了。
  风中传来他破锣嗓子的叫喊:“老子写的是真实报道!恼羞成怒的垃圾们!有本事就追上来啊!”
  “娘了个腿,还挺嚣张!”一群人从我前面追了过去。
  他们奔跑带来的尘土扑面而来,我死死捂住嘴,就怕自己一个喷嚏打出来害得前功尽弃。
  等到他们离开后,我大声咳嗽起来,生理性的眼泪冲刷掉挤进眼睛里的灰尘。
  不知道等待了多久。
  身上最后一点热度被风带走,我冻到手指发僵,忍不住把头埋进胳膊里,抱成一团汲取温暖。
  闭上眼就是无边的黑暗和寂静,我记得明明不远处有盏路灯。
  我猛然睁开眼抬头,四周还是空荡荡的。没有人围着我。但确实还有盏路灯在工作。
  我盯着那路灯的亮光,看见了许多黑压压的飞虫,只感觉下一秒它就要被扑灭了。
  耳边传来夜猫翻倒垃圾桶的声音,然后它瞪着诡异的绿眸子蹿过我身边。
  “……”
  好像有人在说话。
  我再次埋下头,紧紧闭着眼,努力堵住自己的耳朵。
  “膝盖积水……少跑动……休养几年吧?”
  “演艺圈的钱香呗就……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生病。”
  “你这个打法太伤肩膀了……不想做废人就接受治疗吧。”
  “身为粉丝我真的宁可她死在网球场上,看她演戏我就接受不来。”
  “还打网球?不要命了?……”
  “……这个人还敢演戏?命不要吗?”
  是不是路灯在说话?那些虫子一直“嗡嗡嗡”地撞击着它,太吵了。
  我捞起网球和球拍,结束了那个聒噪的路灯的生命:“刺啦——”
  刺耳的声音过后是惨白的火花——就好像镁光灯一样。
  “不要再拍了!”
  这么黑的地方,为什么会有镁光灯。
  “不要再问了……”
  这么远的地方,为什么还有人质疑我的存在。
  我明明、明明已经重头再来了啊。
  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我不知道哭声在这样的黑夜里是否会吸引来更多可怕的东西。我只是很想哭。
  “你好,你为什么蹲在我家门口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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