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神色严肃中又隐约带了些复杂意味的金发男人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比昨天有诸伏景光在身边的任何一刻都要专注。
  “有人死了,”安室透说着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信息,“住在205房间的那位小姐死了。”
  贺池垣怔了一下,觉得好像有点没听懂。
  “什么、”
  潜意识驱使着口舌吐出这两个字就戛然而止,思维和心脏一并停止工作,那似乎完全不能被理解的语句在脑袋里左耳进右耳出地游荡了一圈,嚣张地冲进了空气里,又被他比潜意识藏得更深的理智——又或许是多年卧底培养下的另一种本能——拽了回来。
  贺池垣下意识地盯着安室透的脸,盯着他的眼睛和嘴唇,几乎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开玩笑的吧?你在说什么?你在……
  你在……试探我?
  他看得清清楚楚,浅金色的、阳光一样的发丝遮掩下,是波本那双冰冷而带着复杂情绪的眼睛。
  那复杂的情绪不是悲哀,不是同情,只是试探而已。
  试探他和那个女人究竟有什么秘密,又有什么值得利用的曾经。
  不可思议的情绪率先降临,绝望和窒息在下一刻相携而至,冲垮了理智堤坝的消息被大脑彻底消化,贺池垣睁着眼睛,两手空空,却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身上像是被压了几千钧重的担子,下一刻就能因为巨大而可怖的空洞跪倒在地。
  太阳依然热烈,浅金色的发丝依然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205有女人死了。
  205的住客是……
  那,死者是……
  除了安室透,谁也不知道这个男人的脸色有多么骇人。但安室透万万没想到,这样一句短短的话,就让先前的所有试探和他本以为来得及的下半句解释都成了无用功。
  他从来没有见过对方这样毫无演技可言的情绪外露的模样,这让他几乎有一瞬间后悔,可眼前的人却已经看不见也听不见,对方根本没给他后悔的机会,就带着那种近乎崩溃和畏惧的脸色抬起腿,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经过,向楼梯的方向走去。
  死者是陈月曦。
  他已经搞清楚了这句话的逻辑,只是大脑中的某个部分还在发出嘲笑。
  真是奇怪的两个词,他想。
  这样的两个名词,在他的大脑中距离是那样遥远,好像完全不应该摆在一起,更别说呆在同一个句子里了。
  但是,谁曾经这样保证过呢?
  谁说主线和潜规则就一定会延续下去呢?
  谁给了他侥幸的心理,让他胆敢认为陈月曦永远不会……永远不会死呢?!
  是他千挑万选决定了这个孤岛,才把这里变成了她的埋骨之地。
  是他自以为是玩弄所谓的三选一,才让她觉得远离是非就不会有问题。
  是他决定用那些虚情假意的剧本跟安室透和柯南周旋演戏,才导致她成了死者,安室透却依然在用那副可笑可恨的伪装,试探着他——「205的住客死了」。
  头晕目眩。
  贺池垣听不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但他头颅的每一寸都在发出血液上涌的警告,太阳穴突突跳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破那层薄薄的皮肤。所以才要一刻不停地翻天覆地,比他上楼的速度都快几分。
  栏杆就在手边,但他没有扶,他把右手伸进衣兜,握紧了手机冰凉的外壳。
  多可笑,他居然还有理智尚存。
  这是他曾经引以为傲的理智,是他与那位觊觎父母遗产的舅舅斗争的全部资本,是他用日日夜夜无数个任务积累打磨的意志,是他在黑衣组织趟过尸山血海、也做过无名英雄的依凭。
  但是那时候,他还有需要保护的人。
  那个人不需要优秀,不需要强大,不需要无所不能,只需要和他来自同一个国家,与他共享同一份脉搏,与他身为同样的炎黄后人,就足以满足他对家乡的所有妄念,让他抓住一线光明。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这样的、唯一的!
  他的家人,他用生命誓死捍卫的信条践行者,他仅有的、触手可及的、被他纳入羽翼小心保护的民众啊!
  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死去?!
  贺池垣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看向走廊尽头。
  205的门口,暂代法医一职的高桥悠真检查完毕,脸上笑意收敛,对所有人解释他的结论——死者不是上吊自杀,而是被人用枕头闷死的。
  哈,当然不是自杀。
  贺池垣知道自己的面部肌肉不太安分,靠近嘴角的部分尤其如此,他的嘴唇——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然后被压制了下去。那可笑而可恨的理智盘踞在他的心脏一角,和他以为早已消耗殆尽的愤怒一起蜿蜒而上,啃噬他的每一寸胸腔,再顺着呼吸渗入血液,像蚂蚁和蛊虫一样攀附上血管,带来几近幻觉的疼痛和僵滞。
  唯一值得警惕的人让他的理智抵达了顶峰。但是……
  不需要了。
  不需要隐瞒对某个人的特殊和优待。不需要掩盖和她的默契和熟稔,不需要躲躲藏藏。不需要见面不相识,不需要把她当成不存在的人。
  伪装是为了保护,但她已经死了。
  一个死人,又怎么会需要自己殚精竭虑的保护呢?
  贺池垣看见了围在门口脸色难看的出岛美弥、她的上司市松诚与男朋友真中健吾,也看见了靠后的位置上站在一起的冲矢昴、新田雅和旅店老板。他不想犹豫,也不需要犹豫,快步上前,脸色阴沉地一手拨开那个碍眼的上司,另一只手狠狠钳住了真中健吾的右肩。
  高桥悠真还在慢吞吞地阐述着结论,旁边却突然伸出一只鬼魅般迅疾如风的手臂,看不出对方用了多少力气。但真中健吾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却像木偶一般毫无反抗之力,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就被拉了出去。
  市松诚吓了一跳,下意识踉跄了两步,出岛美弥刚想阻止,却看见了手的主人那阴沉可怖的表情。顿时脸色惨白地后退两步,把要说的话忘到了九霄云外。
  无论这些人的反应如何,贺池垣都无动于衷,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牢牢抓住这个还在喊着「你干什么」的男人的肩膀,面无表情地把他的脸狠狠怼到墙上,换来了一声令人神清气爽的尖锐哀嚎。
  这个角度,他终于能看见屋内的人影了。
  他怀着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希望,又像是抱着想要单纯看一眼对方遗容的愿望抬起头,视线向上延展,映入眼前的是一个身材凹凸有致、穿着睡衣、神情惊恐、脸有点熟但绝不是自家妹妹的人。
  千治的身材这么好?
  千治原来喜欢酒红色的睡衣?
  千治肯定很害怕?
  ……
  翻涌着的血液还在砰砰咚咚敲打着薄弱的血管壁,贺池垣攒了满腔的怒火和悲哀,却是越看越没有气势,最终在看见那张脸的时候,陷入了彻底的茫然。
  这个女人……
  你谁?
  95|跌宕
  你谁?
  不对,我家千治呢?
  哪怕要思考这种复杂难解的世界级难题,久贺池垣也没松手。
  他像抓猫抓狗抓村头小畜生一样拎着真中健吾的右肩,左手忙里偷闲地卸下了对方的左肩肩关节,任这人如何挣扎尖叫,右手的手指都像嵌进去了一样纹丝不动,顺便自动屏蔽了对方在恐惧催化下几乎不能忍耐的呻-吟和大口的喘息。
  如果刚才的愤怒是一团芝麻油,茫然的情绪就像一团水雾。虽然不能抹去油渍,但也能聊作缓冲,让他一片空白的大脑进行一点思考。
  我家千治呢?
  ——好吧,暂时,毫无进展。
  “千治?!”
  新田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久贺池垣几乎是战栗了一下,他迅速抛弃思考,转过头去。
  204的房间被打开了,冲矢昴拿着钥匙站在侧面,新田雅站在靠前的位置,两人的站位遮挡了望向房内的视野。但显而易见,里面没有传来任何回复的声音。
  ——千治在这里!?
  “千治不见了!”
  新田雅惊惶地回头看向冲矢昴,或许是因为他刚刚提出了靠谱的意见。此时此刻,面对完全没有想到的场面,出于对205那具女尸下场的恐惧,她下意识地想要向这个看起来比较沉稳的男人求助。
  “昨天是出岛小姐带着那位……秋山小姐过来,说她想要靠近楼梯的房间,而且204和202紧挨着,片桐还能和出岛小姐叙叙旧……所以片桐和秋山小姐换了房间,我们四个都知道,但其他人不一定……”新田雅脸色惨白。
  “有反抗的痕迹,看起来是被人带走了。”
  冲矢昴微微皱眉,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下一刻,他恰到好处地侧身退了一步,让身后沉重脚步声的主人能看见屋内的摆设。
  久贺池垣听见两人的对话就明白了一半,再向屋内一扫,就明白冲矢昴说的没错,昨晚的凶手手段一般。哪怕作案时间充足,掩盖手段也完全逃不过他们这些职业选手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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