籍籍有名 第53节
如印央所愿,栾喻笙嘴巴喋喋不休。
而这些话,何尝不是他另一种方式的喊痛?
“印央。”吞口水润润喉咙,栾喻笙清嗓,一字一词像被捏住七寸的蛇亮出森森尖牙,呲呲吐信子,“你若再让我生不如死,我真的……”
“会杀了你。”
这口气绝无戏言。
栾喻笙也不是会口头上吓唬人的性格,印央背脊发寒。
但转念一想,他这破身体她都全然接受了,她今后应该也没什么能让他生不如死的了吧。
“栾大总裁,你这些私密事我都亲力亲为了,你还认为我会逃跑吗?”印央腾出手轻抚栾喻笙当年气切留下的圆形凹痕,“大早上的,咱们说些吉利话呗。”
栾喻笙下巴蹭印央的手背,一下一下,蹭出贪恋之味,嗓音重拾矜贵冷感:“下午,我们去滑冰。”
印央笑着应了声“嗯”,手掌黏着栾喻笙的胸膛一路向下走走停停,抵达他的小腹处,她爬山似的画出一抹弧线,问:“几天没出仓了?”
小肚子圆鼓鼓隆起,比往日的触感硬了许多,一摸便知里面藏污纳垢的。
“三……四天。”栾喻笙记不清。
他繁务缠身,这种事,向来是护工在为他操心。
“我进组的日子,不能天天在你身边,给你扎不了针,你怎么不再找个中医给你做理疗?”印央心疼地在栾喻笙的小腹打圈按揉,“干嘛非要等我回来?”
“我说过,不喜欢别人碰我。”栾喻笙仰脖子,后脑靠上印央软弹的前胸,语调淡淡,“没做针灸的那几年,不也这么过来的。”
印央又揉了一会儿:“我没带药箱过来。等晚上,我和护工给你排一下吧。”
自尊心立时拉响警报,栾喻笙缄默。
印央虽照顾过他排泄,可那些次,他都坐在智能马桶上,完事后自动冲洗,都不用她来擦,而这次需要借助ksl,甚至情况不顺畅,还需要人来扣。
“继续吧。”栾喻笙没表态,示意印央继续按摩。
他闭眼皱眉,忍耐腰背绵延的酸痛。
*
温泉度假村俨然是人间仙境,只是,设计师忽略了下肢残障群体的需求,小径多为鹅卵石、或草地间隔着镶嵌透水砖块,栾喻笙的轮椅寸步难行。
两人只能沿着大路走走看看。
天空碧蓝如洗,阳光明晃晃,清新的空气中混着草木芬芳,人造溪流水声潺潺。
“这里。”栾喻笙收下颌,下巴从口控杆上移开,轮椅停下,他眼眸往旁侧一瞥,“滑冰场。”
印央顺着栾喻笙的视线望去。
一栋占地面积很大的三层建筑,外观和浴馆的风格统一,恬静雅致,若不是挂着“冰驰山涧运动馆”的牌子,还真看不出这是个体育场。
“正好刚吃完午餐,去消消食?”印央瞬间来了兴致。
栾喻笙薄唇轻勾:“我倒想看看,你能让我怎么滑。”
“拭目以待吧。”她绕到他的高背轮椅后面,推他从无障碍斜坡进到了运动馆内。
前台负责租赁冰鞋护具的工作人员见到印央便拿出了一套全新的装备,她脚码的冰鞋、她尺寸的冰服与冰裤、和防护系数最高的一套护具。
“印小姐,下午好。”前台微笑欠身,恭敬地指路,“装备由我们的工作人员给您送到vip换衣间。换衣间在这边,如有需要请随时告知我们。”
前台恭而有礼:“印小姐,祝您玩得愉快。”
印央颔首:“谢谢。”
继而转身,她背靠前台长柜,手肘反向支在柜面上,望向栾喻笙的眼神碧波荡漾:“谢了,栾喻笙。”
再次脚踩冰刀站上冰场,印央感慨良多,曾经睁眼闭眼就是在冰道上练习,梦想着有朝一日借此扭转命运,一晃,竟已过去了数年。
上一次滑冰,还是出事的那场比赛……
“印央,量力而行。”念着印央别又伤了腿脚,栾喻笙叮嘱道,她倘若摔倒了,他没能力扶她。
“这里又不是赛场,又没人和我拼个你死我活,我当然会悠着点的,放心啦。”
印央握住栾喻笙轮椅的两边扶手,将他连人带轮椅拖上冰场,仔细地收紧他腋下、腰际、膝盖、脚踝和双手上的六根束缚带,确保万无一失。
“这位帅哥。”一切准备妥当,印央昂首挺胸,立如一棵挺拔而坚韧的杨柳,手搭上栾喻笙右手的手背,俏笑挑眉,“可否有幸请你共舞一支?”
“嘁。”栾喻笙的轻嗤含着宠溺,眉宇间的柔色如春风拂柳,“你最会搞这些名堂。”
*
步伐生风,刀刃与仿真冰磋出碎鸣,印央的长发盘于脑后,鬓角的几缕碎发飒爽飘扬。
高背轮椅的四个轮子在她的带动下,灵动蜿蜒,似毛笔在宣纸上挥毫如龙。
轮子轨迹,与她冰鞋的印痕,一唱一和。
时而,她紧紧覆着他的手背,与他并肩而行;时而,她一个潇洒转身来到他身后,推着他灯下共舞;时而,她来到他面前,弯腰扶着轮椅扶手,四目相对,她倒着滑,游刃有余地带着他于冰场迤逦。
栾喻笙舒怡阖眼,感受空气在脸颊快速流动。
起初,因为速度超过了他平时驾驶轮椅的速度,他一颗心脏惴惴悬空,而此刻,在印央给予的安全感中,稳稳落地。
四肢很奇妙得变轻盈,似乎,他在奔跑。
“印央……”溜了好几圈,一阵晕眩夹杂着稍许反胃的感觉相继而至,栾喻笙叫停,“停。”
废物。
真是扶不上墙的一具废躯。
他喉结急急滑动,反复吞咽口水压制不适,眼神黯然而恍惚,透出对自己这幅重残之身的怨与无奈:“送我去场边。”
轮子在仿真冰面上打滑,栾喻笙无法靠自己驱动轮椅到场边。
印央赶紧送栾喻笙去休息区,喂他喝了杯温水,拇指点压他的太阳穴为他缓解晕恶。
“我没事了。”约莫两分钟,栾喻笙挪挪脑袋躲开印央的手,“难得看你大展拳脚,还算英姿飒爽,你继续吧。我做观众,你尽管玩尽兴。”
印央笑笑,把栾喻笙的束带松了松,怕他绑着勒得慌:“不舒服随时喊我,别忍着。我再滑两圈我们就回去。”
话毕,她手负在身后,蛇行于冰场,时不时冲他挥挥手。
*
“阿笙。”
倏而,熟悉的男声响彻在栾喻笙的身后:“哈哈,好巧啊,你和印央也来滑冰了。”
栾喻笙扭头,栾哲佑和黄子彻正拎冰鞋走来。
“哲佑。”栾喻笙音色带着威严的冷感,他侧目,视线蜻蜓点水般扫过黄子彻。
许是因为紧张,黄子彻回避视线喊了声:“栾总。”
“嗐,我还想这个时间你和印央正在做spa呢。”栾哲佑的手搭上栾喻笙的肩。
他回头看一眼黄子彻,又转头对栾喻笙说:“怎么前台那小姑娘也没和我们说一声。你们继续,不打扰,我和子彻晚上再来。”
“换你们吧!”
场内传来印央渐近的喊声。
说再滑两圈就走,她也滑够了。
她“八”字型滑过来,有意无意地眄视黄子彻。
只见黄子彻同样一副臭狗屎脸,气得她猛蹬一脚冰刀发泄:“哲佑总你们玩,我和阿笙也玩累……”
一阵绞痛蓦地自刚蹬了地的小腿肚扩散,拧麻花似的,痛感一直拧到了膝盖。
“啊!”印央大喊。
……靠!
……抽筋了!
双膝一软,印央尖叫倒地,方才的滑行速度不低,她应急地用手护住头颈,咻地一下撞上了防护墙。
“印央!”栾喻笙顿时方寸大乱。
“印央!”栾哲佑吓得手一哆嗦。
闷重的剧烈心跳狂击栾喻笙的鼓膜,他胸膛急急起伏,喘得气不接续,下唇微颤,下巴急忙抵着口控杆往场内飞速行驶,马力开到最足。
可在仿真冰与地板的交界处,轮子便开始打滑。
他懵怔,立即不甘心地用下巴将口控杆推到了底。
奈何,只换来因为动力过足而使得轮子滑溜溜地打转,电动轮椅完全失控地转向了另一边。
眼前,他甚至看不到印央了。
“操!!!”印央抱着膝盖鬼哭狼嚎,抽筋的腿绷得笔直,身子蜷成圈,“我没热身!我抽筋了!”
这吃痛的叫喊好似匕首宰割着栾喻笙。
他双目发红,如同一头装在麻袋里的兽,不要命地挣脱,却只有右手手指可怜兮兮地震了震,下巴使劲拧着口控杆企图调转轮椅的方向。
没等他转过来,身后,栾哲佑好心地把他推到了空地。
“阿笙,别急,我这就过去看看!”
由于栾哲佑没打招呼的推力,栾喻笙的脑袋向前一晃,他的下巴直接将口控杆顶远了。
他失神地盯着远去的口控杆。
二十几厘米的距离,远得他竟无法企及。
同一时间,他的余光捕捉到两枚健全矫健的高大身影,两只自由的大雁,飞向了印央的方向,而后,他才恍然他笨重的电动轮椅刚才挡住了出入口。
他不仅施救无能,还是个挡路的累赘。
他们身姿的残影,停留在栾喻笙逐渐失焦的瞳孔中。
此刻,他无与伦比憎恨残疾的自己。
*
“嘶——”印央吸凉气,上半身扭成蛆,咆哮道,“轻点轻点!你到底会不会啊!”
栾哲佑有些不知所措地把印央的小腿肚当面团揉:“等等等等等……抽筋是不是要掰脚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