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籍籍有名 第61节

  此时,服务员走来两桌间的过道给茶壶里添水。
  印央和栾喻笙望向彼此的视线被阻挡,这场暗中的争锋相对才得以缓息。
  “栾总,我还以为,您平日里只关注财经类,或是时政类的新闻呢。”郑茹雅拈起公筷,扶着未执筷那一侧的衣袖,夹起剔了骨的鹅腿肉放进栾喻笙的盘里。
  道了声谢,栾喻笙荡着右手上的叉子去叉鹅肉:“娱乐方面的新闻,我偶尔也会关注。”
  面对郑茹雅,栾喻笙的语气未变,仍是冷冽的调调,但印央听得出来他明显亲和了许多。
  闷着股火气,印央又灌了小半杯茶水,开始胡吃海塞。
  “我哥也是。”郑茹雅悄悄地瞥郑柳青一眼,粉唇浅抿,“鲜少关注娱乐圈,看剧,更是一年到头都看不了一部,可荷梓姐演的这部剧……”
  见栾喻笙貌似不反感这个话题,他看了剧,还和荷梓聊得有来有回的,他对郑柳青也尊重有加,郑茹雅便多说了几句:“他看得比我起劲。”
  目光带着兴奋的探索欲,克己守礼地在郑柳青和印央之间来来回回,郑茹雅没留意坐她对面的男人,面色霎时阴沉,却又眨眼间扫去阴云。
  “我……”郑柳青忙解释,鬓角急出薄汗,“没怎么看过这种类型的电视剧,有新鲜感。再加上剧本、演员都很到位,我就……不自觉就看进去了。”
  “啊!”印央边吃边笑,“你说你跟着你妹妹看剧,我还以为你随口说的呢,原来真看了啊!”
  “我哥哥他何止看了。”郑茹雅掩嘴笑,细声细气道,“有些片段他看了五六遍呢。”
  “雅雅!”郑柳青难得严厉。
  而郑茹雅抿唇偷乐,只当自家哥哥是羞恼了。
  *
  栾喻笙缄默着,将对话悉数纳入耳畔,齿尖咬住鹅肉不疾不徐地渡入口腔,缓慢咀嚼。
  什么片段?不言而喻。
  当然是有印央参演的片段。
  虽手不灵光,可他吃相的斯文矜贵不减,光影明暗分界,他的下颌线在阴影中绷成锋利的弦。
  “柳青,看来我给你的签名不白签!”印央睨了一眼一言不发的栾喻笙,乐呵道,“以后啊,如果我办什么粉丝见面会之类的,一定给你和茹雅留vip席位!要那种,我第一眼就能看见你……们的位子。”
  印央刻意的停顿,让栾喻笙喉结的滑动兀自中断了一拍。
  他吞咽的节奏被打乱。
  “咳咳……咳……咳咳……”
  腹腔无力,栾喻笙咳嗽的动静病病歪歪的。
  印央洋洋自得的笑凝了在脸上,她的身子跟着栾喻笙的声声轻咳而挺直起来。
  “栾总!您、您快喝口水!”郑茹雅急忙扶正了栾喻笙茶杯中插着的吸管,方便他口衔。
  “咳咳……咳咳……”栾喻笙面色微红,低头咬住吸管,一边身体颤着一边连喝了几口水,急迫又小心地咽,喉管的食物残渣顺利冲下,呼吸重新顺畅。
  他脑袋后仰,枕着头枕稍作调整,右手轻微痉挛了几下,叉子滑出了辅助手套,掉在了腿上。
  “栾总,我来。”郑茹雅正要起身。
  栾喻笙操控电动轮椅往后挪了寸许,方便郑茹雅捡叉子,可就在他低头的瞬间,深灰色毛毯晕开的一片湿渍,猝不及防地刺痛他的眼球……
  围绕着他的当部扩开一圈狼藉的圆。
  ……他尿(失)禁了。
  或许那时,他下腹部一阵刺痛便是开端了,而他浑然无知。
  方才的呛咳压迫了膀胱,腥液便成股成股地涌,他依稀嗅到,饭香里混着他不雅的腌臜之味。
  登时,栾喻笙脸色煞白。
  他右手将操控杆推到底,猛地撞上了桌子腿,装作是调整轮椅方向时失误了。
  杯身摇晃,他甩起右臂,佯装去扶茶杯,实则将杯子打翻,茶水泼了他一裤子。
  “呼……呼……”他喘息紊乱。
  谢天谢地。
  水正好洒在了裆部,与那片湿漉相融相和,没有把他岌岌的尊严撕得粉碎。
  “栾总!”郑茹雅跨步过来。
  “栾总!”郑柳青蹭地起身。
  印央的屁股也离了椅子,悬空片刻,又堵着气坐下。
  “抱歉,我失态了。”栾喻笙以淡笑掩饰。
  情绪没流露出半分波动,可他虚垂在腹部的右手抖个不停,內蜷的手指白得透明,指尖摩擦着粗糙的魔术贴,不时,便肉眼可见的红。
  郑茹雅拿掉栾喻笙腿上的杯子,忧心道:“栾总,我陪您去洗手间整理一下吧?”
  “多谢好意。”栾喻笙的礼节维持得得体,勾了勾苍白的唇,右手搭上轮椅的操控杆,“我的护工就在外面。茹雅,很抱歉,我失陪一下。”
  栾喻笙稳稳地驾驶轮椅穿过过道,坐姿挺拔,仍气质斐然,冷傲而不可一世。
  可却连余光,都不敢再触及印央一下。
  *
  洗手间内,无障碍设施还算完善。
  轮椅靠背降下,脚踏板抬起,栾喻笙平躺在
  上面,高定西服的衣摆浸湿了明晃晃的一圈。
  而下半身,不着(寸)缕,只垫了一张护理垫,地上搁着淋了瓢泼大雨似的西裤,湿得无法入目。
  “怎么回事?”栾喻笙喉间灌满铁锈味。
  “栾总,是……尿管漏了。”护工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栾喻笙瘫痪三年,导尿管渗漏的状况发生的次数,少得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多发生于他受伤初期,夜间也用导尿管,夜里翻身时,偶尔碰松了管口。
  白天,这还是头一次。
  “栾总,可能您今天坐的那辆车不合您的身子。”另一个护工猜测道,“您腿长,一直窝着腿,尿管夹口容易移位。栾总,都是我们的错!没给您检查仔细了!”
  害自家总裁颜面尽失,俩护工就差跪下了。
  “罢了。”
  事已至此,苛责无用,他也无力苛责了。
  栾喻笙眉眼缠绕颓气,不愿眼前又尽是那白花花的天花板,他闭眼:“尽快给我处理干净。”
  “没问题,栾总!”两护工忙得火热。
  泡在潮湿里久了,他的大腿(根)部和那处捂得发红,还有零零星星的小疹子。
  护工用清洁湿巾不漏缝隙地给他擦拭干净,一碰到红疹,那块的松(软)皮肉便抽动两下,替主人表达痛,而后,护工再扑上含芦荟成份的爽身粉。
  清洁干净了,护工又做好消毒措施,换了根新开封的尿管,预备给栾喻笙插上。
  可管头刚一连接,一截艳艳鲜红的液体自栾喻笙体内流入管中,闷哼接踵而来。
  “唔……”
  栾喻笙眼睫不安分地快速扑动,眉心挤出针尖。
  最敏感处,似火烧火燎,又似万千根针同时刺破皮肉。
  他的额头顷刻间铺满一层晶莹汗珠,该敏感时,它毫无感知,但偏偏又对疼痛特别敏锐。
  他死死咬牙,将痛呼憋在齿间。
  “糟了!栾总!”护工慌神,“尿道划伤了!”
  呵,又要住院了。
  洗手间的熏香味浓烈,如檀似麝,盖掉了骚腥,可栾喻笙竟幻嗅到了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他睁眼,疲倦浓酽:“替我穿好衣裤吧。”
  “好的,栾总。”尿管是万万不可再插了,护工备好纸尿裤,见栾喻笙的小腹鼓胀,便搓热了手掌,按在上面压出余尿,“我给您再排一下。”
  刚一接触,还没使多大的力,他的小腹猛然收缩,瘫腿好似陆上的鱼,毫无章法地弹跳起来!
  “嗬嗬……嗬嗬……”
  嘶鸣响彻,呼吸幅度跟不上供养,栾喻笙呼哧呼哧喘粗气,身子抖得如同风中残叶,高背轮椅咯吱咯吱直响。
  绵软的手臂滑下轮椅,垂在扶手外侧荡悠,右手佝偻在胸前,伴随痉挛,急急地敲打脆弱的胸膛,皮鞋脱了,黑袜没脱,袜子蹭到了脚后跟。
  “栾总!呼——吸,呼——吸——”
  护工掰正栾喻笙的头,让他保持喉管正位,喊口号让他规律地一呼一吸。
  渐渐地,他整个人归于死寂,护理垫上延展的黄液掺着丝丝淡红色,那处又红又肿,在护工慎之又慎地摁揉下,磕磕绊绊地吐干净了。
  而后,护工两人合作,给轮椅更换新的坐垫,给栾喻笙换好洁净的衣裤,穿好鞋袜,在他麻杆一样的腿上盖上新的毯子,将他送回餐桌前。
  “久等了。”栾喻笙入座,笑笑,“菜都冷了,茹雅,你再点点热的吧。”
  他仍气度非凡,透着威严与倨傲,可即便只字不提,他面容溢出的倦意显而易见。
  郑茹雅用餐巾不沾染口红地擦拭嘴唇,柔笑潋滟道:“谢谢栾总的盛宴款待,我已经吃得很饱了。”
  此时,她的手机已成了正面朝上。
  她点亮手机屏看时间:“栾总,时间不早了,您明天还要忙工作呢。我家里人管我也管得严,说来难为情,我都这么大了,还有门禁时间。”
  “抱歉,今天招待不周。”栾喻笙心领神会,“不介意的话,能否让我送你回家来抵消我的不周到?”
  “麻烦栾总了。”郑茹雅拿起手包,笑容温雅,“荷梓姐,哥,我和栾总就先回去了,你们吃。”
  *
  直到出了餐厅门,栾喻笙都不曾再看印央一眼,印央愤愤地追他的背影追到又气又失望。
  回头来,她筷子一通乱戳,把鹅肉分得支离破碎:“嘁,发什么神经!”
  抱歉,抱歉,抱歉!
  一口一个抱歉!一口一声茹雅!
  他栾喻笙都没对她印央这般客客气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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