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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把神君当成渡劫道侣 第142节

  这声叔伯的意义非同小可,宴祈品茶的动作戛然一顿。
  时间仿佛定格了两息,这才恢复流动。
  “太子快快请起,你身份尊贵,怎能行如此大礼?”说完这些,宴祈瞬间变脸,他猛一拂袖,愠怒道,“太子不用如此客气,你实话实说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是不是在九重天招惹出了什么大麻烦?又或是他愚笨无礼,得罪了哪位尊者?唉,我早让那不孝子回青丘,他偏不识趣,还说什么天族正是危难时刻,不愿离去,就他那可怜兮兮的几两道行,能顶何用?别给诸位尊者惹麻烦就不错了。瞧,果然被本君道中,他呀,就是个无用的蠢东西!”
  来前容陵也曾猜测,丹卿身份尴尬,在青丘的日子或许不好过,只是他万万没料到,丹卿的处境竟会艰难至此,就连生父宴祈,都不给他足够的尊重与信任。
  听着那些恶劣的话,一股火气直往容陵头顶涌,几乎湮没他所有理智。容陵本就是护短的人,又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就算此时面前站着的是宴祈,容陵也绝不允许他贬低辱没丹卿半分。
  “丹卿仙人的品性,您这个做父君的,难道还不清楚?他最是害怕给旁人造成困扰麻烦!有什么委屈难处,一贯是忍了又忍的。这样善良的丹卿,怎能用修为强弱来判定他存在的价值?若人人都以强弱分善恶,这世道想必早已魍魉横行、苦厄不堪。狐帝您认为呢?”
  容陵直直盯着宴祈,双眼几乎要喷出火焰,涉及丹卿,他总是容易失控,也很难遮掩自己的情绪。
  宴祈当然听出了容陵的阴阳怪气,嘴角笑容骤然冷却,他审视着容陵,不咸不淡道:“丹卿性格木讷、不擅交际,没想到在九重天当值这些年,竟也有了不少长进,能得殿下如此赞美和维护,是他的荣幸。”
  容陵余怒仍未消,也懒得再与狐帝虚与委蛇。
  宴祈既然不重视丹卿,自有他重视喜爱,谁稀罕区区一个狐帝了?
  得知宴祈态度后,容陵的尊敬便也消失得一干二净,他本想甩袖就走,但到底还留了两分理性,于是他淡淡道:“晚辈此番前来,是想向狐帝道谢。前些日子,容婵贪玩误入弑神之地,丹卿为救舍妹,遂跟着闯了进去。”
  提及弑神之地,宴祈有一瞬色变,但他掩饰得极好,可这点破绽,还是被容陵敏锐地捕捉到。
  也正是这点破绽,突然点醒了容陵。
  容陵一直都是极聪慧的人,可无论他多睿智冷静,事关珍爱之人,总会乱了分寸。
  是了,如宴祈这般道行深沉的人物,就算再不满,又岂会轻易在他面前流露情绪?
  方才宴祈是故意出言轻视丹卿。
  为什么?
  他究竟有什么目的?又或是想掩饰什么?
  高手过招,细节往往决定成败,宴祈在容陵面前失了态,大势已去,此时再拿腔作调也是多余,他扯了扯唇角,低声问:“公主和……丹卿,可有受伤?”
  这话终是有些当父君的样子了,容陵回道:“阿婵几乎丢了半条命,”停顿两息,容陵蓦地抬眼,一字一顿道,“丹卿无碍。”
  大殿寂静,许久无声。
  窗外正值日落,暗影缕缕袭来,宴祈的眸子几乎凝成深不见底的漩涡。
  弑神之地的凶恶,众所皆知。如此危机,丹卿居然分毫未伤,谁能不心生疑窦?
  宴祈当然明白容陵的言外之意,可笑的是,他竟给不出任何答案。
  在这个缜密聪慧的天族太子面前,宴祈甚至无法说谎,因为任何谎言,都会被找出破绽。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吗?
  宴祈闭了闭眼,那些被他封存的过往记忆,就似鹅毛大雪般,来得又凶猛又突然。
  仍记得,那是非常普通的一天,与往日并没什么不同,正在处理族中琐事的宴祈,心口莫名一烫。然后,他就这么感知到了丹卿这抹嫡亲血脉的存在。修成宴祈这般强悍的仙者,尤其是狐族,对血脉都有一种天然感应力,当后代呱呱坠地时,宴祈便会知道,在这苍茫六界,终于出现了他的一点延续。
  可关于这个孩子的一切,宴祈却是全然不记得。他不知道他为何有这个孩子,亦不知他母亲是谁。
  而他唯一丢失的记忆,是在归墟。
  寻到小小的孩子后,宴祈并没有任何激动喜悦的心情,他有的只是不解,以及如临大敌。
  因为丹卿出现那日,恰逢天族秘密封锁了一桩大事。
  身为狐帝,宴祈若是有心,多少能探出几分天家内幕。
  那时先太子容廷刚陨落不久,九重天也是愁云惨雾,忙得不可开交。
  在这当口,谁都没想到,天帝次子容陵竟会盗取秘钥,与玩伴顾明昼一同擅闯归墟,寻找亡兄遗骨。
  待九重天有所察觉,已是几日后。
  天帝气急攻心,又恐小儿遭遇不测,一连呕了好几口鲜血,天后也顾不得病弱的身体,哭着要进归墟寻回容陵。
  众仙赶来时,两个少年已经出了归墟,许是运气好,他们都毫发无伤,当大人们询问起缘由,两个孩子也是稀里糊涂,不知为何就被传送了出来。
  多事之秋,天帝为少生变故,遂将此事全部压了下去。
  但该有的惩戒天帝绝不会心软,当日容陵就被押到思过崖,足足关了两百年禁闭。
  此后九重天的动向,宴祈是完全没心思打探了。他抱着襁褓里小小的丹卿,整日魂不守舍。
  好几次,他都想狠狠心,把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交出去,可看着小婴儿粉嫩天真的笑脸,宴祈始终踏不出那一步。
  他总是不断地想起,想起初见丹卿的那副场景。
  彼时,他追随血缘感应来到万灵山,依稀有看到少年顾明昼腾云离去的背影。
  他浑不在意,急急忙忙朝山南行去。
  终于,在瀑布旁的山坡上,宴祈找到了那只幼狐。
  它就像一团软糯白云,蹲躲在一簇草丛里,透过枝叶罅隙,它迷茫地遥望着天空,仿佛在寻找什么人。
  很快,这只小狐狸察觉到宴祈的存在,它扭头朝他望过来,眼神是如此的明净,比宴祈见过的所有宝珠都璀璨夺目。
  那一瞬,宴祈心跳竟如擂鼓。
  他是他的孩子!是他世间唯一的血脉。
  哪怕宴祈猜出他身份古怪,却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一条艰难的路。
  他会把孩子好生藏起来,不让人任何人知晓他的真实年岁。他会帮他抹去所有古怪。修为难以长进没有关系,他只希望这孩子一生顺遂无忧无灾;天劫迟迟不降也不怕,他拜托司命干预一二便是;父子不睦,丹卿以为他对他全无关爱,宴祈也并不在意。比起关系亲近遭人生疑,倒不如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不重视、不在意这个孩子。
  大抵是掩藏了太多太多年,久到宴祈都有些忘了当年的恐惧不安。
  然而该来的总是会来,那个连他也不确定的真相终会浮出水面,不是吗?
  第112章
  殿内一片死寂。
  宴祈再没说话, 他神情恍惚,忽悲忽喜,仿佛沉浸在某些重要的回忆之中。
  容陵也不开口催促。
  他站在植株垂落的阴影下, 面容看似平静,可那双漆黑眼瞳里,却铺满了山雨欲来的凝重。
  果然, 丹卿身上是藏有秘密的。
  容陵忽然有股强烈的预感, 这个秘密之大、之重, 或许将影响他们今后的每一个抉择, 甚至是未来的命运。
  黑夜犹如一张偌大的网,悄无声息地将容陵笼罩其中,密集得叫人有些喘不上来气。
  移步来到窗侧,容陵闭上眼, 试图借晚风的清冷,来缓解此时的焦躁。
  终于,宴祈开口了。
  他目光徐徐落在容陵身上,言语颇有几分试探考察之意:“太子今日过来,究竟是以何种身份站在这里,又是以何种立场, 同我说这些话?”
  宴祈语气虽严厉, 但也充分展示出了他的诚意。
  他直接将话挑明, 坦荡且磊落。同时也是在向容陵暗示, 他们能否深谈下去, 是否有必要继续深谈下去, 全看容陵此番回答。
  容陵心知肚明,他拱了拱手,如实道:“狐帝有所不知, 我与丹卿结缘于凡间渡劫期,返回九重天后,我们二人经过一番思虑,都有意再续那段从未结束的缘分。”
  短短几句,虽言简意赅,却也利落有力,显然是有意在他面前宣誓他二人的决心。
  宴祈听罢,足足震惊了好半晌,这才逐渐缓过神来。
  容陵他……他与丹卿竟……
  宴祈心下既觉荒谬,又觉合情合理。
  是了,如果这两孩子之间没半点猫腻,堂堂九重天太子,又何须过问一个小仙人的琐事?难怪丹卿也是铁了心,就不肯老老实实回青丘。
  宴祈倒不是那种封建狭隘的人,在他看来,男人跟男人相爱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对象是容陵,那就绝对不行。
  越想越恼,宴祈冷冷瞪着容陵,突然哪儿哪儿都看他不顺眼了。
  因着这番变故,宴祈也不屑于再顾忌彼此的身份,他由着本心,直接明嘲暗讽道:“太子年轻气盛,当真有魄力得很!只是有一点,本君需得好好提醒殿下,您莫不是忘了您九重天太子的尊贵身份?天族储君位高权重,婚嫁之事,怕是由不得自己作主。若本君所料不假,你与丹卿的关系,天帝天后定然还不知情吧!”
  宴祈不善的态度在容陵意料之中,遂也谈不上失落或是失望。
  如宴祈所说,天帝天后确实尚不知情,毕竟他与丹卿刚坦诚相待,眼下正是培养感情与信任的时候,实在不适宜多生事端。
  若匆匆忙忙便将他们的关系昭告天下,惹来非议事小,容陵主要是害怕,怕丹卿在一重又一重阻碍下后悔退缩。就连狐帝宴祈,今日若不是想向他打探丹卿身上的古怪,容陵也不会这么快就来拜访。
  等了许久,宴祈都没能等到容陵的回应,不答显然就是默认的意思。
  宴祈心下已是不满,再瞅容陵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便更来气,不愧是未来的天帝,不仅魄力非凡,面皮也非一般的厚实。都已经被他毫不留情戳穿底子了,他竟还能沉得住气,着实不要脸得很。
  他是不是压根就没把丹卿当一回事?
  他有为丹卿深思熟虑过吗?有计划过他们的将来吗?
  他是在玩弄丹卿吗?
  在宴祈气上加气前,容陵及时开口道:“狐帝莫恼,晚辈绝没有轻视丹卿,也没有不看重这份感情的意思。”不知想到什么,容陵忽然笑了笑,本就是芝兰玉树的天之骄子,此时疏朗一笑,眉目流转间,皆是独一无二的迷人风采,也难怪哄骗得了自家那呆头呆脑的狐狸崽子。
  “你笑什么?”宴祈冷哼一声,不满道。
  容陵摇摇头,回了句“没什么”。
  他笑着看向宴祈,眼神坦诚澄净。
  这个高高在上性情孤傲的九重天太子,大抵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毫不遮掩地剖开自己骨肉,试图将灵魂深处的纹理都清清楚楚摆出来,让宴祈看个究竟。
  他道:“不瞒宴叔伯,其实晚辈对丹卿一直抱有歉愧之心。自渡劫结束回到九重天,大多时候,我待丹卿都是理智大于情感。是退还是进,该退一尺还是一丈?该进一寸或是一厘?我都曾在心中推演敲算了不下于千百次。最终,促使我决定和丹卿在一起的原因,也没多伟大多冠冕堂皇,我只是满足自身的利益与欲望罢了。舍弃丹卿回到原定轨道的那条路,固然能走得轻松,却寂寥无趣。与丹卿在一起,便要面对无数险阻艰苦,但我乐意这么选,自始至终,我首先考虑的都是我自己,而非丹卿的意愿,所以面对丹卿时,我始终都有些感到抱歉。但正因如此,我比谁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我踏出去的每一步意味着什么。所以,我怎会辜负丹卿呢!辜负他,便是辜负了我自己。”
  说这些话时,容陵唇角流淌着淡淡的笑意,他声音不高不低,就着吹来的夜风,莫名有种难以让人抵抗的温柔。
  许是性格原因,他的温柔不像水,而像高山、像峻岭,坚硬且又富有安全感,仿佛认定了一个人,就是一辈子,任时光转移,亦不改初心。
  宴祈听得心里不由有些震撼。
  为仙者,岁月漫长,谁都不是几十岁几百岁的毛头小子。
  冲动或许是爱情来临时最直接的表现方式,可激情褪去后呢?像他们这样的神仙,只有不断斟酌思量,把利益得失翻来覆去的盘算清楚,最终才能得出最无悔最无惧的那个答案吧!
  他明知他们的路有多难走,仍是毅然决然。
  如此这般,宴祈又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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