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咳得还是好厉害。
傅迟愣了下,慢慢摇摇头,轻声说:“不用,小初姐姐,只是嗓子有点干,喝水就可以。”说完,拿过床头的玻璃水杯,指腹下的温度比体温稍热,苍白的唇瓣贴上杯沿。
她喝得很慢,容量不过200ml的杯子,没盛满的状态下,用了将近三分钟的时间才喝完。
傅迟放下杯子,属于裴泠初的莹白掌心举在眼前,上面放着一颗用透明纸袋单独包装的深黄色梨糖。
“给。”
裴泠初声音很轻,眸光深,注意力全然在她身上,另一只手里拿着盛满梨糖的铁盒子。
傅迟怔愣几秒,明知故问道:“嗯,顾姨做的梨糖吗?”伸出虚弱打抖的指尖,拎着全部注意力,一点不碰到细腻的掌心,把梨糖拿到手里,视线往她另一只手上瞟。
裴泠初凝着视线看她修长的手指,舌尖不动声色扫下后槽牙,“嗯,在房间里放一些,就不用每次下去拿了。”
“但是,母亲不是说……”傅迟还没说完,被裴泠初温声打断。
“好了,母亲不会知道的。”
傅迟对于裴泠初的态度感到讶然,心中微动,抬起眼睫,一副乖巧温顺的样子,眼眸亮晶晶地看着她,点点头:“好。”
听小初姐姐的。
裴泠初似是没想到她这么乖,因为她刚刚避着碰到自己掌心的不悦悄然淡去,目光直直迎上那双清浅干净的眸子,不知为何,心脏忽地加快两拍,一不留神,就容易陷在那片汪洋大海中。
“小初姐姐。”
傅迟忽然出声,把裴泠初从海里拽出来。意识到刚刚自己一直盯着她看,裴泠初眨眨眼,浑身泛起不自然,连忙说道:“刚刚煦姨打电话,说今天晚上要和母亲一起住在公司。”
话音停顿两秒,继续说:“小瑾去朋友家里,今天也不回来,晚上只有咱们两个。”
咱们两个……
傅迟坐在床上没动,转动眼珠。
这四个字在舌根滚了一圈,咽到肚子里,不说话,眼神专注而认真地看着念叨的人。
眸光深处,不明的情绪翻滚。
裴泠初声音很轻:“我煮了小米粥,有力气吗?要不要端上来在房间里吃?”
傅迟眨两下眼睛,沉默几秒后说道:“小初姐姐,我们下楼吃饭吧。”
裴泠初点点头,从衣柜里拿一件外套出来放床上,随后端起杯子朝屋外走,“我先下楼,你记得穿好外套再下来。”
屋子内再次剩下傅迟一个人,她温吞地下床,双腿发软,有些打颤。在家居短袖外面套上件白色纯棉长袖衬衫,头发被压在衣服忘记拎出来,脑袋垂得很低,像一只耷拉耳朵的小狗,细丝丝的嗓音响起:“什么时候会做饭的。”
傅迟下楼看见裴泠初已经盛好小米粥,筷子也摆好,正坐在她自己的座位上等她。
裴泠初依旧是早上那一套亚麻风,头发整齐利落,经过一天也不凌乱,手里端着眼熟的绿色蔬菜汁和半根玉米。
傅迟的心情又明亮起来。
虽然腿还有些软,但脚步却不自觉轻快起来,坐到裴泠初旁边,忽略空气中难辨的古怪味道,拿着勺子慢慢搅拌,心情不错地瞧碗里黑乎乎一个团块,用勺子戳了戳,沉下去,又浮上来。
裴家的佣人不多,裴烟回怕吵,不留她们住家,都是按点来,按点离开,无特殊情况,所有人都要在晚上六点前离开,有事情随叫随到,除了管家。
毕竟,管家是裴家的人。
现在晚上八点多,家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裴泠初不经意间朝旁侧瞟,看见傅迟只是拿着勺子搅拌着有点发黑,几近熬煳的小米粥,长发挡住半边侧脸,看不见是什么表情。
不吃啊。
她收回视线,手腕压低,吃了两粒玉米……吃了一粒玉米……最终把玉米放回盘子里,又把头朝傅迟相反的方向转去,纤颈勾出流畅线条,下颌线优越分明。
算了,下次还是让阿姨来好了。
裴泠初这么想着,神情愈发平静,然而指尖捏着杯壁收紧,那咬了两口的玉米不愿意再吃。
眼底的情绪凝聚,又散开,再凝聚,再散开,在凝聚……
就像是有两股力量在对峙,反复拉扯她的神经,一面想把她的心情卷起来,一面想把她的心情压下去。
食指不停摩挲在拇指指骨上。
好烦……
刚刚只不过是上楼一趟,再下来的时候却发现小米粥糊了。
就在裴泠初打算让傅迟别吃她煮糊的小米粥时,干净温柔的嗓音忽然响起,宛若初雪过后第一缕暖阳,瞬间把裴泠初的烦躁抚平。
“很好吃,小初姐姐,还有多的吗?我一天没吃饭了。”傅迟的声调中带着不易察觉的亲昵,朝她那边推推碗,也不管陶瓷碗在桌子上划出不大的摩擦声。
过了两秒后,裴泠初才动动肩膀,一点点把脑袋往回转,眉间柔和,只是瞥一眼空了的碗,缓缓说道:“锅里还有。”
她心里长的毛毛草,此刻被微风抚了抚,舒展开枝叶。
“那我再去盛一碗。”说完,傅迟端着白瓷碗快步朝厨房走,裴泠初都来不及喊住她。
傅迟立在餐台前,灯光灰暗,一手掌勺,一手端着碗,粥是滚烫糊锅的。
垃圾桶里有炒煳的菜叶子。
傅迟悄无声息地勾起唇角笑。
——
睡了一天的傅迟,刚吃完晚饭就被勒令继续去睡觉。
“我睡不着。”她坐在床上,睁着无辜的,亮晶晶的大眼睛,正一刻不停地瞅手里拿着好几包药的裴泠初,抬指拎下衣服领口,眼底流露出几分嫌弃,又说:“小初姐姐,我想洗澡。”
出一身的汗,她都要臭了。
然而,毫不出乎意料的,裴泠初回绝道:“不行,刚退烧。”她在床头准备好热水,放下几包药:“吃了药后休息吧,今天晚上不用例行检查房屋。”
意思是,小初姐姐要代替她查房子的意思?话说,小初姐姐怎么知道她每天晚上要检查房屋?
傅迟敛下眉眼,藏在被子下的指尖却欢快地上下晃动。
明明她才是管家,这么一看,倒像是两人互换了身份,今天一天也是裴泠初照顾她的。
就好像,她们跟以前一样。
想到这,眸光忽然亮起来,又瞬间暗下去。指尖似乎也被大脑的情绪感染,停下来。
傅迟忽然伸出手,原本是想牵她,最终却安分地放在被褥上:“小初姐姐也快去休息吧,一天都在照顾我,明明应该是我照顾小初姐姐。”
裴泠初平静地扫一眼她的手掌,抬手压压被角,认真看着她说:“不用照顾我,我之后会跟母亲说重新找下一任管家。”
傅迟愣住,裴泠初就这么不想让她当管家吗,天天都要说。
她就要当。
落下去的手又立马抓回来,傅迟的语气稍有些急促:“小初姐姐,我晚上应该不会烧起来了吧,如果烧起来的话直接吃退烧药。”
裴泠初点点头,刚想说话,却被一阵咳嗽声打断。
“咳咳,咳咳咳……”
傅迟的咳嗽来得突兀,抓住衣角的指尖扯紧又松开,单手罩在嘴巴上,勾着腰不停咳嗽,露出来的额头早已一片薄红,血管微微暴起。
蓝眼睛只得藏在紧紧闭起来的眼皮后面,眼角狠狠皱着。
裴泠初无法解决剧烈的咳嗽,只好一下下顺着她的后背,试图这样的动作能减轻她的痛苦。
“小迟,喝点水。”
这轮咳嗽终于结束,傅迟脱力地靠在床头,眼皮虚虚张着,伸手接过水杯,抿了一小口,又接过她递过来的两包药,一把直接往嘴里倒,两大口水咕咚咽下去。
颈间几乎没有一块地方是白净的,全都被傅迟自己抓红。
又接了两包药,继续一把往下吞。
嗓子疼痛难忍之余,忽然听见裴泠初说:“晚上我在房间陪你。”
听见这话,傅迟眼睫颤两颤,很微妙地弯弯眼角。
——
“小初姐姐还是回房间吧,万一我把你传染上,那明天就是两个病人了。”傅迟拎着很认真的语气说。
裴泠初铺被子的动作一顿,面上平静,然而情绪却皱了起来。过了半响才说:“没事,我不会生病的。”
烦闷的情绪很好地掩在话语中。
“好吧。”傅迟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凝视着她,蓝眸中倒映着她的一举一动,那道如玉般温润的身影就在距离她不到两米远。
傅迟无意识中,舔了舔唇角。
裴泠初洗过澡之后来的。蓬松的发顶,发梢带着点潮湿,几缕粘在一起,随着她弯腰,从肩上滑落,白色缎面睡衣空荡荡地晃,领口敞着一大片雪白肌肤……
傅迟瞬间移开视线,耳朵可疑地红了,想起什么,小声嘟囔句:“是裤子啊。”
裴泠初最终还是在沙发上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