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我没有伞。”
  “公司的事情,很累,我不想见到她们。”
  “母亲,很累。”
  “我住在笼子里,开着门,我折断了自己的腿。”
  裴泠初眼皮疯狂颤抖起来,吴染知道她快要醒过来了,捏笔的指尖紧了紧,诱导性地问:“她呢?”
  裴泠初突然安稳下来,像是昏睡过去,安静恬淡。
  过了许久,她平静地说:
  “她走了。”
  “我很不安。”
  “我喜欢她。”
  吴染看向她的目光复杂且耐人寻味起来,若有所思地盯着过往记录报告里,关于“她”的事情。
  ……
  提到“她”裴泠初的情绪稳定,又不稳定,在一个小时之后,吴染结束了催眠。
  裴泠初觉得身体很累,刚一睁开眼,吴染便递给她几张纸巾,“擦一下吧。”
  接过来缓了几秒,她才察觉到自己的耳朵湿漉漉的,才知道自己哭得满脸是泪。
  略微有点不自在。
  吴染看出来了,轻声安慰道:“有情绪表达是好事。”
  “这一次,你提到很多关于‘她’的事情。”
  裴泠初微愣住,缓慢阖下眼,再睁开,眼底有些怅然迷茫,“关于‘她’,对我的病情影响很大吗?”
  “目前来看,她对你的影响很大,虽然引起你一部分心结,但她的积极影响占比更高。”
  吴染轻轻瞥她一眼,语气一转:“不过,你说她走了,如果她在,或许对你的病情有很大帮助。”
  “她不知道你喜欢她吗?”
  裴泠初瞳孔一怔,垂下头,指尖勾着裤腿微微蜷缩,声音低哑:“我没跟她说过。”
  她不知道刚刚催眠状态下,她都说了些什么,有没有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
  吴染看了她几秒,点点头,“如果把她放到你的治疗中,你大概率是不会同意。”
  裴泠初抿下嘴角,默认。
  吴染无奈看她一眼,低头翻看刚才的记录,眉心微皱,思忖后,说:“变动太多,我需要重新给你制定治疗方案。”
  “目前来看,比较乐观的是,两年前那件事对你的影响已经微乎其微了;家人的不理解,你似乎是在最近释怀的;解离症状比较轻,还不需要用药物控制。”
  “只是,我还是那句话。”
  吴染开了药物单子,递到她手里,开解道:“不要沉在过去,不要焦虑未来,就活在当下,活得自私一点,想要什么,说出来,去争取,就算跟人吵一架,总比憋在心里舒坦。”
  “而且,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一个人不可能把每一件事都做到完美,做不到,累了,那就不做,那就休息,别把自己逼得太狠,适当解放本我,对释放压力有好处,当超我过度压制自我,很容易疯的。”
  虽然现在就已经有点了。
  这话吴染在心里说说。
  存储卡抽出来,重新回到裴泠初手中。
  结束治疗,两人之间的对话自动转换成朋友聊天模式,吴染了解她的情况,裴泠初跟她交流很轻松。
  “我这段时间都在国内,虽说目前解离症状,还处在较轻的阶段,只是发呆和走神,若是不重视,很大概率会发展成重度。”
  她叮嘱裴泠初:“要多关注自身,不要忽视自己的欲望。”
  “这一周都过来吧,我需要连续观察和记录你的情绪和症状。”
  裴泠初略显为难,犹豫片刻,委婉拒绝:“这段时间工作很忙,大概抽不出时间。”
  “……”
  刚说要她关注自己,这就已经在想工作的事了?
  吴染让步,又说:“那一周过来一次,我的行程很灵活,疗程长一点没问题。”
  裴泠初咬咬下唇,盯着某处细细思考,终还是说:“吴医生,我会关注自己的状态,平时也会在日记本上记录下来,这段时间实在是抽不出空,复诊的话……”
  她停顿两秒,立马保证道:“我会按时吃药。”
  “……”吴染抚下额,这人态度坚定,看样子是近期都不打算来复诊。
  尊重患者的意愿。
  她无奈淡淡道:“我会按你的情况,重新做一份心理评估表,一周做一次,我会给你发邮件。”
  裴泠初毫不犹豫答应,笑着说:“好,麻烦吴医生了。”
  为了今天的治疗,裴泠初赶了一晚上工作,身心俱疲。
  离开医院,走在太阳底下时,阳光刺眼,她的太阳穴突突抽痛,疯狂跳起来,耳鸣惊扰着她的大脑。
  裴泠初眼前一阵发黑恍惚,身形晃了晃,抬手挡住直射而下的阳光。
  首都七月份的阳光是最炎热而刺眼的。
  疲倦感瞬间袭卷全身。
  好累。
  心情瞬间低落,眼皮很沉,睁开好累。
  唇角兴致缺缺地压着,以至于,她都不知道刚刚在吴医生面前,她是真的轻松,还是装出来的。
  裴泠初思绪缓慢,她站在太阳底下,垂头看着自己的影子,思索道:
  她的精神状态应该还好,情况没吴医生说得那么糟糕,她也有在好好照顾自己,而且每天没时间让她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就只是比之前要忙一点。
  等工作再适应一段时间,这些症状大概就消失了吧。
  没时间让她向内探索,她还有文件要处理,还要回家看一下母亲。
  裴烟回自从失明过后,整个人便愈发阴沉下来。再加上右腿当时粉碎性骨折,好不容易保下来,没有截肢,却也始终没能恢复如初,行走需要拐杖辅助,她也很少再出门。
  裴泠初中午到家时,刚进门,便看见雇佣没几天的保姆托着行李往外走。
  “张姨,你这是……”
  没等话说完,对方直接把一个鼓囊囊的信封塞她怀里。
  “裴小姐啊,这活我可真干不下去了,干什么都不对,我天天来这里挨骂来了?这钱我可不敢收!你快找别人伺候吧,我伺候不了。”
  张姨摇摇头,拉着行李就往外走。
  裴泠初捏着信封的手指缩紧,朝屋内看一眼,裴烟回冷着脸,就坐在沙发上,黑色拐杖倒在地上,神情紧绷着,双眼无光。
  她为难地看一眼裴烟回,转身追上张姨,歉意道:“真的不好意思,钱您还是拿着,毕竟这几天还是麻烦您照顾我母亲。”
  张姨站住脚步,抬眼看着她,裴泠初低了低头,“真的很抱歉,我母亲她不是有意的。”
  “唉。”张姨态度温了温,摇摇头,最终接过信封,哝哝道:“你还是尽快带你母亲去看看心理医生吧。”
  裴泠初身体一僵,抬起头,直勾勾看着她,眼神令人发毛。
  张姨面色一变,立马拿着钱,拖着行李走了,还低声暗骂句:“一家子都是有病的。”
  裴泠初站在院子里好一会儿,才转身回屋,快步走到裴烟回身边。
  声音放得极轻,喊她:“母亲。”
  视线在裴烟回身上扫量几圈,一眼便瞅见她双手指尖都贴着创可贴,几乎都是胡乱贴的,歪七扭八,伤口也没遮住,露着很长的血痕。
  裴泠初呼吸一滞,蹲下身,伏在她膝盖上,小心翼翼碰碰她的手,忍不住抽下鼻子,满眼心疼:“手是怎么弄的?”
  裴烟回听见她的声音,偏了偏头,又压了压下巴,只能摸准大概方向,干裂的嘴唇微动,她的声音平静似幽潭。
  干涸开裂的幽潭。
  裴烟回像是瞬间老了十岁。
  “小初,你回来了。”
  “快到中午了,你说中午回来吃饭,我想做饭。”
  她说着说着,突然暴躁起来。
  “明明我自己可以,刚刚那个保姆非要来拦我,要不是因为她,我都不会切到手!”
  “明明我什么都能做,她什么都不让我做,她刚刚是不是说你了,是不是骂你了!”
  裴泠初眨下湿润的眼睛,附身抱住身体不断抖动的人,抚着裴烟回后背安抚她,呼吸抖两抖,努力咽下喉头的哽咽,稳住声音说:“没有,她什么都没说,她拿了钱就走了。”
  裴烟回呼吸稍有急促,声音沉下来:“小初,不用找保姆,我自己可以。”
  裴烟回再一次说起这个事,裴泠初很为难,裴烟回看不见她满脸担忧,怕刺激到她,慢吞吞说:“母亲,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
  裴泠初眼睛闪了闪,歪下头,轻声同她商量:“要不,我还是居家办公,我不去公司也可以。”
  “不用。”裴烟回摇摇头,“你刚进公司,正是笼络人心的时候,你要尽可能多在公司出面,和其他公司合作,尽快在公司里站稳脚,以防主家那边再搞事情。”
  说到最后,每个字都是从她齿间挤出来的。
  裴泠初轻咬唇瓣,还想劝她,裴烟回抬起头直视她。
  她眼睛像是能看到她似的,裴泠初从她浅栗色的瞳孔中看到自己小小的倒影,气息颤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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