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祁怀璟见她讲得有条有理,不觉暗暗吃惊,原来她学得这么快。
看来,她总和村头地间的农妇们搭讪闲聊,也并不是只为了帮他寻一顿好饭。
沈棠一条一条说完,又拿出自己算出的新账目。
“你瞧,从账面上看,这庄子一年的收入,折算下来,差不多是一千两银子,若是年景不好,遇见些灾荒,只有八百多两银子进账……可细算起来,这处庄子的收成并不止这些,至少瞒报了三分之一。也就是说,光看这处庄子,每年至少有三百两银子被瞒下来,落到了二表哥家的私账里。”
祁家旁支众多,这么多年也没察觉出这处错漏,祁承州的手段和秦姜云的心机,只怕缺一不可。
沈棠自知算术不佳,这次细细算了很久,再三确信自己没算错,这才决定要对他说清楚,没料到祁怀璟听罢,微微一笑,很是坦然。
“你心里知道就行,这事不用管。”
沈棠凝了眉,窥伺着他的神情,这人斜倚在炕榻上,听了这等事关家业的消息,依旧半笑不笑的,英俊分明的侧脸映在重重灯影中,很是磊落不羁。
好一位富贵无忧的公子哥。
她捏着手心里的帕子,用心斟酌着词句。
“……夫君,虽说咱们家占着嫡出的名头,也不好这般安心撒手吧?你我是经商的门户,不是那等讲究礼法的世家,若是真有兄弟阋墙那一日……光靠礼法,只怕压不住二哥手里的真金白银。”
祁怀璟依旧点头。
“你说的对。”
沈棠见他实在没什么反应,微微叹气,暗自腹诽,难道这位爷果真把越夫人的做派学得十足十,只要不短他的银子,万事都不管?
祁怀璟见她默默合上了账本,一副不大想搭理他的样子,笑着拉住了她。
“家中的私账不少。除了这处祖上的庄子,还有二哥手里的四家铺子。从账面上看,每家铺子年入一千五百两,其实不止……再加上别的营生,这么七七八八算下来,一年到头,他手里大约有两千多两银子不在公账上。”
沈棠见他说得清楚明白,这才信他真的心中有数,挨着他身侧坐下,抚着他的手,正色直言。
“怀璟,我知道你自幼富贵,不喜欢吃苦受罪。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等贪图富贵之人,无意逼你掌家霸权……可我们成了家,也要立业。二哥既然别有心思,你日后也要多些小心。别的不说,凡事多留意,别被人蒙在鼓里,更别轻易被人拿捏住了才好。”
沈棠一番真心实意,祁怀璟听得很是感慨,笑着伸手捏捏她的脸颊。
“我家娘子果真有长进,不光自己记得这话,如今也要来提醒我了。”
沈棠原本满怀心事,好生讲了这半日,见他还是就知道玩,没个正形,忍不住蹙了眉,起来推开他的手,抽身欲走。
祁怀璟见她有些恼了,这才笑着拉住她的手。
“你先别生气,听我说……我实在是有些难言之隐。”
沈棠闻言,随即回身坐好,一脸关切。
“什么难言之隐?你只管对我说。你我是结发夫妻,我虽不太通这些事儿,但力所能及之处,一定全心全意帮你。”
祁怀璟拉住着她的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沉吟了许久,方才开口。
“我实在是不想管二哥的私账,是因为……我也有私帐。”
沈棠:“……”
“我在京中有五家铺子,两处田庄,合起来每年约有一万八千多两银子的净利——全然不在公账上。”
这么大的数目,听得沈棠有些发愣,可瞧他一点儿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京中的铺子田庄……这应该是你外祖父家的产业罢?”
祁怀璟笑着摇了摇头。
“你也太小瞧老爷子了。越家大大小小的铺子、田庄加起来,每年至少能入账二十万两白银。就这几处小铺子,他才看不上眼……当真是我自己的产业。”
沈棠心头一震,她只听说过越家阔绰,却不知道越家阔绰至此。
怪不得越夫人这般豪横。
这样的家世,换做谁,都能豪横些。
第53章 可以有钱,但不能有病
回城的路上,沈棠坐在马车里抚额出神,连赏野景的心思都没了,反反复复想着昨夜祁怀璟说的……难言之隐。
难怪,他从不插手祁承洲的经营。
难怪,他不让自己跟秦氏争管家权。
古语有云,逐鹿者,不顾兔,决于金之货者,不争铢两之价。
那点子小钱,他看不上眼……自然也有看不上的本钱。
祁怀璟策马徐行,见沈棠半日也没掀开帘子说笑,猜她又在想事情,索性翻身下马,抬腿上车。
“往里点儿啊娘子,给为夫留点空儿,我也要坐车。”
沈棠见他进了车,这才在满怀的沉思中回过神来。
“你不是骑马吗?”
“骑马多没意思。”
从十三岁起,他次次去京城都要骑马,从来没说过没意思。
祁怀璟挨着她坐下,又打开车上的暗箱,取出一个棋盘来。
“咱们俩在车里下棋,又斯文,又解闷,好不好?”
沈棠倒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备好的棋盘,见他兴致勃勃,就点头答应了。
“也好。”
往年祁怀璟去沈家读书,闲暇时常和沈姑父下棋,沈棠有时观战,偶尔也和他下一局,双方都有输有赢。
两人相对而坐,祁怀璟摆好棋盘,请沈棠执白先行,刚下了几步,就假装漫不经心地问她。
“你记不记得小时候,咱们俩第一次相见……”
沈棠拈着棋子,开始在心中谋算棋局,也答得漫不经心。
“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时,你正在下棋。”
祁怀璟又惊又喜:“你记得这么清楚?”
沈棠抬手落下一子,想起当年的事情,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那日,我家太太带了我去你家做客,二表哥在后院养了一只大狗,大约因我是生人,一直冲着我叫唤,害我一整天都提心吊胆的,走到哪儿都留神……所以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我都记得。”
祁怀璟听得哑然失笑。
“看来,我还得谢谢那条恶犬,帮你记住了我们的初见。”
沈棠笑道:“当年我还小呢,那只狗站起来都快比人高了,当真把我吓得够呛。”
祁怀璟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也忆起当年的往事。
“我也记得清楚。当时我正在和二哥下棋,已然下错了一步,偏生没察觉,眼看就要输了,你突然跑过来找我说话,悄悄递来一个眼神……”
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沈棠却听得眯起了眼睛。
“……有这事吗?”
祁怀璟没想到她竟然记不起来,探身过去,曲指敲了敲她的脑壳,语气恨恨。
“有!你好好想想!二哥输了棋就走了,咱们俩还接着玩了一局。”
“啊对对,我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事儿……哎呀,有便有,不许动手动脚的!”
祁怀璟被她推回到座位上,听她说记起来了,这才笑起来,又隐隐有些得意。
“你是不是……当时就喜欢上我了?”
沈棠听见这话,不觉抬起明眸,见他俊眼含光,满目期待,有些不忍心再骗他。
“大约……没有吧?当年我们还是小孩子,我也就七八岁,那你也不过是……”
“十岁,我比你大了两岁。”
“是啊,这么小的孩子,哪说得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祁怀璟斜倚在软榻上,俊秀的眉眼间带着笑意,不急不慢地反驳。
“你若不喜欢我,为什么选择帮我,而不是帮二哥?”
沈棠一愣,被他问得说不出来话来。
毕竟她想不起来这事,当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帮了这个初次见面的三表哥。
祁怀璟见她迟疑不语,以为她被自己说中了心事,笑意更甚。
“还说不喜欢?”
说罢,他欺身过来,吻住了她的唇瓣,低声喃呢。
“我第一次见你时,就喜欢得不得了。”
沈棠一边应着他的吻,一边回忆当年的事情,只想起当年自己带着小妹在祁家的花园玩耍,忽然小梨儿跑得没影儿了,自己去寻她,然后遇见两位表哥在花园中下棋……
这事还没想明白呢,这人见她分神,忽然用力在她唇瓣上咬了一口,沈棠吃痛,哎呀一声,推开了他。
“多谢厚爱,我这次一定记住了。别闹了好不好,咱们接着下棋,下棋。”
祁怀璟笑着罢了手,替她擦掉晕开的唇脂,这才安生坐回去,又屈指敲了敲棋盘。
“这就是当年的那幅棋。”
沈棠闻言一怔,昳丽的眉眼间满是掩不住的震惊。
她莫名想起了越夫人的库房。
这家伙,不会像越夫人那样,收着所有和她相关的物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