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脚尖微点,身形已窜起,翩然如惊鸿,落在了他的窗框上,就这么大咧咧的,坐在了窗沿上。
  红唇微启动,自报名号:“南宫珝歌。”
  他笑眼带着醉意:“洛花莳。”
  京师一绝,朝堂双殊。纵然不关心风月,这几个字还是如雷贯耳。洛花莳,便是昔年那京师一绝。
  公子名动京华,靠的不仅仅是貌,还有才。更有人说,他温柔如水,醉笑万千风情。也有人说,他性烈如火,若非入眼绝不折腰。
  她记得他,不仅仅因为那一绝的名号,还因为他的结局。
  上一世,他自赎其身,飘然远去。再传来消息的时候,却是因为他被“东来”国君看上,要纳入后宫,但他却做了一件惊世骇俗之举,毁容明志,此身不嫁。但这个举动,显然惹恼了“东来”国君,将他强掳带走,想要凌辱折磨。而他,决然一死,与强权相扛。
  “东来”国君盛怒之下,下令悬尸城楼,可怜一代绝色,无人收敛,最终落得一个草草丢在乱葬岗的结局。
  心头,忽然抽搐了下。她既然接了那杯酒,是否能让他避开那场结局?
  “落花时节又逢君。”她轻声呢喃。
  一个又字,仿佛注定了他们的宿命。
  他轻笑:“好,自即日起,我小字便叫逢君好了。”
  她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公子可出阁了?”
  出阁,是接客的雅称。
  “没有。”清清淡淡的两个字,不是炫耀,只是陈述。
  南宫珝歌的眉头,轻微地跳动了下。
  他是清倌,在寻常人眼中,大概是干净无暇的代名词,但是在她看来,却是一种难以言状的惆怅。
  之前,母皇欲给她小侍,被她拒绝了。理由是,小侍太清白,自然毫无技巧手段,她两辈子加起来,就没碰过男人,两个新手在某种特定的状况下,必然是悲剧。
  这个表情落在洛花莳的眼中,也是泛起了难以言状的复杂。她在嫌弃他……
  但是很快,他眼眸流转,便轻巧开口:“青楼里伺候人的方法,花莳尚通晓一二,当不至令殿下败兴而回。”
  玲珑剔透的心,志在必得的意,都在那双眼里展露的淋漓尽致。
  “公子可有信笺?”她忽然开口,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没有问,而是看向手腕边。
  新墨初研,花笺才铺,显然他正是想写字,却被街头的喧闹夺去了注意力,才有了公子倾酒,拦马停人之举。
  她拿过笔墨,秀丽的簪花小楷跃然纸上,几笔勾勒之下。带着新墨未干的信笺递到了他的面前,“拜帖。”
  拜帖,本是下位者对上位者的尊重,她的身份,这“烈焰”国内怕没有人会劳动她亲写拜帖,这张拜帖,是南宫珝歌对洛花莳的尊重,与身份地位无关。
  手指,接过了她的拜帖,肌肤轻触,她感受到了他指尖轻微的凉意。只那么一抹的触碰,久久不散。
  他扫过信纸,上面写着“辛时造访”,却没有写离去的时辰。
  “扫榻相迎。”悠悠然的,从他口中飘出四个字,却是意味深长。
  “初次造访,本该备下薄礼,奈何奉旨入宫,分身乏术,怕是要怠慢公子了。”她的手指抚过腰间,再摊开时,多了一方青碧色的玉佩,“珝,玉也。希望这份薄礼,能入了公子的眼。”
  他的视线停在那方玉佩上,上面镌刻着两个小字“珝歌”,可见是贴身之物,他将玉佩拈于指中,“入我的眼的,从来都不是物。”
  言不需尽,彼此心知。
  南宫珝歌点头,轻巧跃下窗台。
  风中,幽幽飘过一个声音,“春寒料峭,公子窗边赏景,还需珍重身体。”随着声音飞来的,是一件雪白的大氅,带着她的体温,落在了他的肩头。
  马蹄清脆,红色的人影已远去。
  公子的目光遥遥相送,手指拂过,窗已落下。
  她既让他珍重,那他就珍重给她看。
  当马蹄载着她飞驰,渐渐靠近皇宫外,喧闹的人群已稀少,她才松懈了下申请,掌心贴在了胸口。
  那里,不需要去看,她也能感受到如火般的炙热。是那纹样在提示她,当她与他的手指触碰的时候,那感觉悄然而起,让她惊喜。
  但她清楚,自己今日的冲动,绝不是因为纹样的指引。
  抬头望着天色,阳光正烈,距离辛时,还早。但她已经开始期待,那一刻早点到来……
  第4章 立威
  因为与洛花莳之间的短暂耽搁,她进宫的时间晚了些,当她匆匆踏入大德殿的时候,就看到一人跪在大殿前,身边站着执杖的殿前侍卫,她再晚来一步,看到的应该就是行刑的场面了。
  待她看清跪在地上的人,不禁脱口而出:“楚将军!”
  她记得对方,也是非常模糊的记忆了。
  因为楚将军殁于天嘉二十一年,也就是这次事件后的两年,而中间那一年,因为受到杖责,又被剥夺了兵权,楚将军一直在家休养,再后来身体每况愈下,终于幽愤而亡。
  再然后,“东来”国崛起,五内年壮大到令周边国家无法抗衡的地步,随后便有了“东来”国十年征战,开疆拓土的盛世局面。
  当侵略之火烧到“烈焰”国境边的时候,歌舞升平的百官们才开始慌张,但那时的“烈焰”,虽国库富足,却多年不见刀兵,早已荒废懈怠,朝堂之上,就连一个真正敢于自荐上战场的人都没有。
  当时的她,面对满朝文武,心中充满了无奈。她还记得那时,在满朝讷讷低头中,一道昂扬身影淡定入殿:“微臣愿请命,阻击‘东来’铁骑。”
  惨烈的战争,靠他一人之力与楚家军的齐心,在国境线上僵持了三年。三年后,“东来”国无奈之下,唯有谈和,只是这谈和的条件,牺牲的却是一人的名声,和他的惊世才华。
  再然后……
  太多的记忆纷至沓来,在南宫珝歌的脑海中炸开。
  她对得起天地,也对得起百姓,权衡之下不得不放弃战争,也是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当时的“烈焰”再打下去,势必将招来覆国之痛,所以,她牺牲了应该牺牲的,成全了天下。
  她不负天下,却亏负那人。
  就算为了还清前债,也为了不再重蹈覆辙,她都不能让当年的事再重演。
  而事情的症结点,似乎就在这一场杖责。
  上一世,没有洛花莳的纠缠,她来的早些,却只淡然丢下一句“朝中之事,母皇和众位大臣决断便好,女儿还要修行”之后就飘然而去,这一次,她恰恰赶上了后面的故事。
  南宫珝歌抓住了侍卫的手,眼中是不容置疑的坚决:“且慢。”
  这一拦,拦来了所有好奇的目光。
  太女殿下不关心朝政,早已是公开的秘密。这突然的举动,顿时让左相安沫知表情不太好了。
  安沫知带着笑脸,“太女殿下,这朝堂之事,圣上已经下令,您就……”
  下面的话,被如刀般的视线,盯回了肚子里。
  都说太女殿下漠然,对任何事都不在意,这些人何曾见过南宫珝歌如此凌厉的眼神。
  南宫珝歌转向帝君:“母皇,昨日您曾提及,让女儿为您分忧,这桩事交给我处理可好?”
  安沫知急了,“殿下,这朝堂大事,若无经验擅自做主,怕是影响深远啊。”
  南宫珝歌嘴角扬起一丝冷厉,“你怎知我没有经验?你又怎能断定我擅自做主?”
  安沫知被噎住,确切地说,是那丝凌厉,打散了她鼓起的勇气。
  南宫珝歌不理会她,而是看着帝君:“母皇,今日您就做个监朝的,可好?”
  安沫知情急地望向帝君,却在看到帝君缓缓的点头后,犹如个泄了气的皮球,萎顿了。
  南宫珝歌看着地上的楚将军,伸手去扶她,“将军,起来吧。”
  楚将军却执意跪着,“殿下,微臣有错,还请责罚。”
  南宫珝歌的的手,不自觉地抚上了脑门。
  这楚家上下,还真是一门传承的执拗啊,那个人的固执,怕不就是传承自他娘。
  南宫珝歌笑了:“好吧,楚将军既然不肯起来,那就把自己的罪状再说一边,也方便孤断案不是。”
  她施施然的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翘脚等着。
  楚将军跪在地上,声音充满了沉重,“因边境雪灾,今年军饷又未至,微臣为保将士们能吃饱,擅自征收当地百姓之粮以御冬,却是违背了律法,官兵不得私自征收百姓粮草,所以特回京请罪。”
  她明白,于将士,楚将军爱兵如子,于朝廷,她也是忠心耿耿。当难以两全之下,楚将军的选择是一人背负所有。
  这担当,她传给了那个人,却没有唤醒他人的愧疚。
  南宫珝歌的目光投向兵部尚书:“粮草呢?”
  兵部尚书看了眼左相:“粮草初冬时分已经运送,却不料大雪封路,只好无功而返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