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南宫珝歌慎重地点了点头。
  晏凉的神色里,染上了几分追忆的色彩,“当年我随将军出征剿匪,那‘浮雷山’在‘北幽’与‘东来’之间,实是个三不管地带,打劫过往商队,动辄杀人灭口,也不知多少人命死在他们手上,若是遇到还有价值的,便扣下向家中勒索,所以我们征讨之下,也没有留什么情面,几乎是一路杀上的山。我因是先锋,算得上是第一个冲进山寨的,在山寨关押人质的房间里,发现当时的殿下,那时的他,身上穿的是锦绣缎子的衣衫很是华丽,便是咱们的贵族,怕也没有这般质地的衣物,我当时猜测他是哪家富户之子被山匪劫持,就想要问问来历,可那时的他因为受惊过度,既无法言语又不准人靠近,一旦我多近了两步,便是疯狂地挣扎,无奈之下将军只好点了他的穴道,才强行带下了山。”
  这些过往,几乎是在复述大众所熟知的那段往事,却更加详尽,南宫珝歌认认真真地听着,不敢放过半点。
  晏凉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下山后,我们询问周边富户、过往商队,问来问去都没有哪家认领他,无奈之下将军只好问他本人。可他说不出自己的名字,也说不出自己的来历,那时军中便有人怀疑他的身份许是那匪首的孩子,让将军杀了以绝后患。军中粗人,那些话都是当着他面说的,可他一个看上去十一二岁的孩子,却一点没有害怕和恐惧,只有死寂一般的冷。我劝了他许久,他最终开了口,却只是求我,让我去山脚下的一个废旧农舍里,帮他接一个人。”
  南宫珝歌一凛,“什么人?”
  晏凉摇头,“他说是他弟弟,让我想办法一定要接来。甚至还给我下跪磕头,我拗不过,想着不过跑一趟而已就去了。可我到那农舍里,只能看到有人挣扎过的痕迹和不少血迹,却根本找不到人,也许他要找的人,已经被野狼或者野狗叼走了。无奈之下我回来将实情告诉了他,他大约是受不了打击,便彻底昏死了过去。”
  两人走进了屋子里,晏凉恭敬地为南宫珝歌端上一盏茶,这才继续往下说,“将军看他可怜,便让我招了军医为他疗伤,可当军医脱下他那身锦服的时候,才发现、才发现……”
  晏凉似是难以启齿,又象是愤怒已极,狠狠地一拳捶在了桌子上,倒是把被子里的茶水震出来不少,撒了满桌。
  晏凉咬着牙,“他满身都是伤痕,几乎没有一处好肉,便是我这种军中人,一时间也难以判断他到底被多少种东西虐打过,最可怕的是,那些伤痕不仅仅是打的,还有、还有凌辱过的伤。”
  南宫珝歌背后一凉,也是瞬间毛骨悚然的感觉,“他不是才十一二岁么?”
  晏凉意气难平,“我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禽兽,能对一个十余岁的孩子下这样的手!而军医在检查过后,告诉我他的体内还有药物的余毒,且时日不短。”
  “什么药?”
  晏凉冷笑,“还能是什么药?糟践人的药呗!”
  所以……这就是慕羡舟如论如何也不接受慕知浔情意的原因?安浥尘口中的自卑,竟是这般惨痛的过往?
  晏凉低下头,“我私下将这一切告诉了将军,将军气愤已极,却也多少揣摩出了少主子当时的心态,他的自尊定然不允许任何人知道这些,他宁可被当做山匪杀了,也不愿意这些暴露于人前,所以将军趁着他昏迷,让我们调了些药给少主子喝下,又将那身衣服悄悄换了回去。之后每天夜晚,我就用迷药将少主子迷晕了,悄悄给他灌药,至于身上的那些伤,就故意丢些金疮药什么的给他,让他自己照顾自己。总之没敢让他知道,我们已经发现了他的秘密。”
  南宫珝歌心头感慨,若没有晏平当时的决断,只怕以慕羡舟的性格,的确不愿再苟活于世了。
  “将军待他好,也是心疼他吧。”南宫珝歌忽然能理解晏平为何力排众议,不做解释地将慕羡舟收养入府的原因了。
  那样被人觊觎的姿容、又无依无靠人若再被弃于市,活着只会更加悲惨。
  晏凉点了点头,“这事除了我与将军和正君,还有当年的军医,便是连摄政王殿下也不知道。军医早年去了,将军与正君也不在了,我本想着这个秘密到我这也就了了,却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会为了救他将这些往事说出来。也不知道他日到了地下,将军会不会怪我?”
  南宫珝歌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放心,我说过的话一定信守承诺,人我一定会想办法救,当然,不会用伤害他的方式。”
  晏凉感激地点了点头。
  南宫珝歌沉吟着,“那对于他的身份,昔年你与将军有过什么推断吗?”
  晏凉思量着,“有过两个方向吧,一个是他兄弟二人就是富户豢养的小伺,行商途中带着亵玩,却被山匪打劫,一个跑到农舍躲了一个被抓上了山。山匪因衣着以为他是富户的孩子,想要留着勒索家财,才留了一命。”
  “可你们不是找不到所谓的富户吗?”南宫珝歌轻易地发现这个推断里的漏洞,“何况他身上的衣衫,也非普通富户能穿着的不是么?”
  晏凉摇头,“‘北幽’与‘东来’并未正式通商,不少通商的人走的都是私贩,那可是杀头的罪,又怎么敢来认人?一个小伺而已,弃了便弃了。至于那衣衫,将军也是想不通,只猜许是丝绸商人家,有些私藏名贵的缎子。”
  南宫珝歌不死心,继续追问着,“还有另外一个推断呢?”
  “那个推断,比前面那个漏洞还多,更不可思议。”晏凉沉吟着,“他们二人是从‘东来’权贵之家逃出来的,想要到‘北幽’来,却因为各种缘故,一人在农舍中躲藏,一人被抓上了山。”
  “‘东来’权贵?”南宫珝歌心头一动。
  晏凉已先行开了口,“将军私下打探过,奈何‘东来’与‘北幽’并无太多交往,打探艰难。而他们不过是豢养的小伺,便是丢了也不会大张旗鼓地寻找。所以将军的人在京师打探了一阵子,毫无头绪便就放弃了。而且他们是否来自‘东来’怕也难定论,因为‘东来’与我们之间相隔个大漠,便是商队也时常走失迷了方向,寻常人根本不可能穿过。所以将军还是认为第一种可能更大些。”
  南宫珝歌点了点头,站起了身向晏凉告辞。晏凉恭敬地将南宫珝歌送出了门,口中却是不断地叮嘱着,“姑娘,无论外界怎么说,我信殿下。”
  看着对方殷切的眼神,南宫珝歌的心情没来由地沉重着,脚步慢慢地走下台阶。
  第213章 任清音
  南宫珝歌的脚步很是沉重,一步一拖着的在街头走着。慕羡舟的往事触碰了她心底的隐痛,就象她在镜花水月中看到的关于洛花莳和楚弈珩的过往一般。如果她将这些事拿出来告诉慕知浔,慕知浔一定会保下慕羡舟。
  可她不能说,慕羡舟面对慕知浔时的自卑,他宁可死都要维护的那一点尊严,让她想起了那时候在“东来”苦苦挣扎的楚弈珩。
  至死他都没有提及过自己受到了什么样的摧残和折磨,而死亡对他来说,是最好的成全。
  她,也只能是一声叹息。
  忽然,她的眼角扫过,看到一间店铺,铺面门头很新,还散发着新木的味道,显然是才开不久。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铺子门帘右下角,绣着一个小小的红色火焰。
  商人行商,不少商号在各国之间均有商铺,为了证明自己的商号归属,就会亮出一个族徽来证明身份。不少族徽就是这样绣在门帘上,招揽客人证明身份的。
  可这个火焰标志不同,黑底红焰,是“烈焰”皇家暗卫传递消息的标志,这家新开的商铺是为她而来的。
  南宫珝歌慢悠悠晃着脚步,踏进了门。
  门前小二正在迎来送往,眼见着南宫珝歌,热情地迎了上来,“客官,香铺新开,可是南来北往的货都足足的,您要不要挑些香料回去?”
  南宫珝歌笑道,“可有‘清辉朝露’?”
  小二神色顿时一凛,压低了嗓音,“客官要多少?”
  南宫珝歌淡淡回应,“二两三钱,明早能拿吗?”
  小二的神色又恭敬了不少,“客官,楼上请。”
  南宫珝歌跟着小二上了楼,进了间极其隐蔽的房间,门外脚步匆匆,一名掌柜模样的人走了进来,二人单膝下跪,“暗卫十七、二十三见过殿下。”
  南宫珝歌的心,在听到他们身份后,没来由地跳快了,“你们是他派来的?”
  那个他毋庸置疑,是君辞。
  君辞想要一直守护在她身边,所以她将暗卫的统领之职给了他,既然暗卫出现在这里,那他……
  南宫珝歌几乎是下意识地四下看了看,却又很快抽回了目光,这个房间内外,没有其他人,更没有她熟悉的气息。
  暗卫十七很快回答,“君上认为,殿下始终滞留‘北幽’必有所谋,所以安排我们先行接应,听凭殿下吩咐。”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