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可是夏油杰却怔松了一下,这一次他终于看了过来。
  深紫的海不复平静。有不知名的风竟吹动了深不可测的海。
  柔软缓慢的波浪晕在那深紫里,不待人仔细去看,细密的长睫就低垂下去,遮住了那里面大半的情绪。
  夏油杰无奈地叹笑着:“什么啊……知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容易令人误会的话……”
  他说着,抚在雾音脸侧的手便顺势抬起,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一下,然后再次扭过脸去。
  可是西川雾音却仰了仰头,顶了一下男生的手,她微微蹙起眉,像是不满对方敷衍的态度,眼见他即将再撇开视线,直接伸出双手捧住了夏油杰的脸。
  西川雾音的手指偏凉,与远高于自己体温的皮肤相触后,好像也被染得开始发热发烫,但她仍捧着,慢慢靠前,将自己的额头与对方的额头相贴。
  那双碧色的瞳仁无比专注地追逐着那片深紫的海,再次重复着:
  “只要是杰,都可以。只要是杰,都没有关系。”
  夏油杰沉默下来,那原本微弯的眼睛也在雾音的注视中慢慢变得平直、被拉长。
  浓郁的紫愈加厚重绵长,深深浅浅,好像被这么望一眼,就会沉溺在海里,令人心悸。
  夏油杰定定看着西川雾音良久,维持着这样额头相贴的姿势,鼻息纠缠,然后他道:
  “如果等雾音变回来,再跟我说一遍这样的话,我会当真。但是现在……”
  夏油杰重新弯起眼睛,后仰着拉开距离,同时抬起手轻轻弹了一下雾音的额头,深紫色重新漾起笑意:“小孩子就要早点休息。”
  夏油杰单手臂抱着雾音往上托了托,将外套披在她身上裹好,抱着她往宿舍方向走去。
  “虽然硝子已经为你跟悟用了反转术式,但是在领域里呆了这么久,精神上的创伤可不是反转术式可以修复的。”夏油杰稳稳地托着小小的西川雾音,声音平稳温和,“雾音不需要想那么多,慢慢来就好。”
  慢慢来。
  西川雾音趴在夏油杰的肩膀处没再说话。
  一直往前走了一小段距离后,西川雾音默默伸出手,环过男生的脖颈,将自己的脑袋贴在了他的颈窝处。
  ——这是一种算得上是依赖的姿势。
  夏油杰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靠在自己颈边的暖暖的小脑袋。
  其实夏油杰不觉得情绪失控是一件坏事。
  对于现在的西川雾音来说,也许甚至可以算得上一件好事。
  这证明了西川雾音的情感确实没有被所谓的诅咒吞噬,只是被藏在了身体里。现在,那个一直在雾音体内桎梏她情感的开关终于要失效了。
  夏油杰这般想着,微微侧了侧脸,他的脸颊便触到软软的发,像是爱怜般的安抚,也像是不经意地轻触。
  而西川雾音的回应则更直白一些。
  搂过男生脖子的手臂收得更紧了,干脆将半张脸都埋到了他的颈窝里,浅浅的呼吸打在夏油杰的皮肤上,让他感觉有些发痒。
  然后他听到女孩闷闷的声音:
  “杰,你愿意陪我去锻刀吗?”
  第23章
  好像是同类?不确定,再看……
  这并不是日轮刀第一次断了。
  在过去的四年里,西川雾音也曾断过刀。
  这是断的第二把。
  碍于咒灵的特殊性,那些属于人的负面情绪与极阳的绯矿石相互冲突,相互侵蚀。
  越是等级高的咒灵,其负面情绪对日轮刀的侵蚀就越大。
  而为了维持体内诅咒的平衡,西川雾音几乎每隔几日就要去祓除咒灵制作咒灵玉,所以哪怕再小心,日轮刀还是避免不了刀身布满裂痕的结局。
  但是西川雾音的第一次断刀,带来的却远不止是刀断了这样简单的结果。
  三年前的她在独自一人前往高山市时,遭遇了鬼舞辻一族的袭击。
  在那一次受袭中,尚未具备精湛刀技和丰富的实战经验的她,差一点就被准一级假想怨灵拖进了水里淹死。
  而诅咒并未现身帮她。
  当她艰难在水中翻身站起来,用刀锋强压着假想怨灵的脖颈,砍掉它的脑袋时,青色的刀锋也被坚硬如铁的皮肤崩断。
  锋利的刀刃倒旋着崩向西川雾音,割断了她的半边长发,也划伤了她的脸。
  她半眯着眼睛,从脸颊到眉尾,斜飞向上的刀口溢出殷红的血,沿着皮肤的纹理,坠在眼睫上,微颤着滴落进水里,氲出丝缕的红。
  西川雾音急促地咳喘着,想要将灌进肺里的水全部吐出来,鼻腔也慢慢渗出鲜血,内脏被震得发疼,令她只能一手捂住口鼻,一手握紧断刀,往后重新跌坐回水里。
  而那只准一级假想怨灵早已化为灰飞不见了。
  如此艰难才杀掉一只准一级,甚至还不是【无尽生】组织中被驯服的“恶鬼”。
  巨大的落差感让西川雾音在回去后就病倒了。
  而那个在危险时没有现身,却在她无力控制呼吸法时肆意钻出她身体的诅咒,则如阴影般笼在这间独栋的小院上。
  那时西川雾音才彻底明悟,诅咒就是诅咒,诅咒不是她的母亲。
  诅咒不会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保护她。诅咒只是一把悬在她头上,随时会砍断她脑袋的刀而已。
  幻想破灭的西川雾音躲藏在昏暗的房间里,被病魇缠绵了整个冬天。
  一直到来年的春天,她才有所好转。
  而本就身体单薄的她在经
  过一个漫长的冬天后更加清瘦,上一年还合身的紫藤暗纹和服,现在穿在身上也变得空落得很。
  她也已经很久没有走出这座小院了。
  产屋敷大人来的时候,西川雾音正捻着太阳纹的花札耳饰向着太阳凝视着。
  碧瞳像是无机质的琉璃珠,哪怕迎着烈日,也反射不出夺目的光。
  “为什么摘下来了?”大手按在雾音的头顶上,将她的脑袋往下压了压,“拿下来的话,就彻底藏不住它了。这么放任诅咒在身外的话,自己也会很不舒服吧?”
  西川雾音仍望着这耳饰:“无论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产屋敷大人沉吟了一下,干脆撩起白色的衣袍席地而坐,全然没了往日里在众人面前的威严: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那次在高山市雾音明明靠自己一个人杀死了准一级咒灵,值得称赞的事却让你回来后就病倒了,甚至开始排斥再修习呼吸法……所以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雾音如今愿意告诉我了吗?”
  西川雾音垂下手,花札耳饰被摆在衣摆处拨弄,半晌都没有说话。
  产屋敷大人极有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许久,西川雾音才轻轻道:“产屋敷大人,我妈妈真的死了吗?”
  产屋敷大人有些意外雾音提出的问题。
  在西川雾音来到产屋敷的这一年里,她从来没有主动提过自己的母亲,有时候连产屋敷自己都讶异于这个孩子的坚韧。
  但是现在看来,并不是那么简单。
  西川雾音难得露出迷惘的神色,仰起头看向产屋敷大人,那张皙白的面容在阳光下更显透明病态:
  “诅咒,不是妈妈吗?”
  ——在这个孩子心里,她的母亲从来没有离开过。
  “为什么它不救我?”
  缠绕在西川雾音心尖一整个冬天的抑郁、悲恸、迷茫,不仅没有被诅咒吞噬殆尽,反而愈演越烈、越来越浓,如同深渊下望不见的海啸,在这一刻终于翻涌出海面,“因为我妈妈死了。它是诅咒。它不是妈妈。”
  西川雾音望着产屋敷大人,眼睛睁得大大的,可是仍不断有液体跌落下来。
  眼泪不停地不停地滑过她的脸,她连神情都没有变过一下,像是只是种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所以连哽咽也没有。
  直到嘴角尝到了苦涩的味道,才恍然地抬了抬手:“……”
  西川雾音垂下了脑袋,安静地看着掉出来的眼泪,在朦胧的水雾里见地板被洇出点点水迹。
  “耳饰……大人带走吧。”好半晌,西川雾音才开口,声音平静,“我做不到了。”
  从西川雾音落泪开始,就变得沉默寡言的产屋敷大人终于喟叹一声。
  他没有再看西川雾音,而是转而去望被框住的那一方天。
  庭院的檐角上,一只黑色的鎹鸦正立在那里,用尖长的鸟喙啄着漆黑的羽毛,像是感受到了主人的视线,仰头鸣叫着俯冲而下,站在了产屋敷大人的肩膀上。
  “雾音,”鎹鸦小小的黑眼睛跟随着产屋敷的动作,一同望向身边的女孩,“你母亲确实死了。”
  西川雾音垂着头无动于衷,可庭院却风声大作。
  没了花札耳饰的遮掩,诅咒如同可怖的兽,身影摇曳在这座庭院上,红色的黑色的流焰张扬着要把太阳也吞掉。
  产屋敷大人眯着眼睛看着头顶的太阳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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