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药好苦,二郎不要吃药。”幼童烧得脸颊潮红,一张小脸满是泪水,既可怜又可爱。李渊与夫人二人追在后边弄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一把抱住幼童,孩子圆滚奶香的身体扭来扭去,得等他和夫人捧上肉嘟嘟的脸颊亲上一口才安静下来瘪嘴抽泣。
“阿耶阿娘让二郎吃药,是不是不喜欢二郎了?”稚子机灵,明白逃不过就开始眨着挂着泪珠的浓密长睫装可怜。总之就是不想吃,他与夫人气得哭笑不得,终是不忍心真的发怒,抱着幼童拍着背,许诺了等病好后一起出去看灯骑马才听话。
“你也太宠着二郎了。”李渊揉了揉酸痛的胳膊朝妻子抱怨,吃了药的孩子不肯离开父亲温暖的怀抱,李渊抱着他直到哄他睡着才将孩子轻轻抱回床上掖住被角。
窦夫人拿出手帕替他拭去额上细汗,闻言一捏他的胳膊嗔道:“夫君此话怎讲,为妻这不是夫唱妇随,跟夫君学的么。”
李渊拥住爱妻,在她飒丽明艳的脸上轻吻一记。
“吾妻口齿伶俐,吾不如也。”
夫妻二人相视而笑,执手立在树下真真是举案齐眉。忆及此,李渊勾唇浅笑,得到世民莫名瞧他一眼。他敛去笑容,关爱地看着眼前这与亡妻肖似的面容,眼中蓦地涌上无尽怀念与苦痛,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李渊道:“阿耶知你心里委屈,可阿耶身为皇帝,有些事阿耶也是身不由己啊。”
霍去病心道:可算明白了,原来阿耶就是老爹的意思啊。刚才李渊的一番话证实了他之前根据这些人的衣着谈话收集所推断的信息。
他现在是皇子,贵为秦王,似乎声誉不错,有一位贤淑的妻子和一位慈爱的父亲。
这位老父是当今皇帝,因为一些事跟这具身体的主人生了罅隙,又因为舍不得这具身体的主人才纡尊降贵前来探望,说着软话回忆往昔安抚受伤的儿子。
若是真的李世民在这里,听了李渊这番话,肯定会忍不住投入老父怀中饮泣,那受过的种种委屈和内心的不甘统统抛之脑后,仍旧是李渊的好儿子,大唐的好臣子。
可霍去病深受刘彻言传身教,皇帝会是个怎样的人,看他那天子师父就知道。
霸道又刻薄,多疑且寡恩。
为他解决藩王问题的主父偃都能眼都不眨一下说诛族就诛族,可见皇帝的话只可信三分,万不能全当真。
更何况,这老头还不止一个儿子。
霍去病心中冷笑,面上依旧无表情,听这老头儿又唤他二郎才微微张嘴,就着李渊的手将药一勺一勺喝下去。
身体最重要,要是养不好病,说不定稀里糊涂就要命丧此处,这种不划算的买卖,骠骑将军才不做。
李渊见李世民开始听话喝药了,便是话依旧很少,也能理解为病体未愈,精神不济。喝完药他继续陪儿子坐了一会儿聊些家常才在宫监的再三催促下起身回宫,言道明日再来探望。
霍去病长舒一口气,深感打河西走廊六天转战五王部落时都没应付李渊说话累。这老头儿同他说了许多这具身体小时候的事,讲到感动处还抡起衣袖拭泪,看得霍去病尴尬万分。他又不是本人那里会记得?除了点头,偶尔嗯一声,绞尽脑汁想出几句不露破绽的话回应,感觉当皇帝爹的儿子真累,恨不得立马跃窗而出,跑的越远越好。
他本来就是个不喜多言的性子,在家人面前还能多说上几句,遇到外人直接连半个字都不稀得多讲。因此世人皆传骠骑将军少言寡语,性格冷傲。
他是真不知道跟那些人有什么好聊的,脑满肠肥,目光短浅,遇事推脱,张嘴只会嚼舌胡言,纯属废物。
骠骑将军从不在废物身上浪费时间,还需要解释吗?
他一贯任性,就连刘彻都宠他,宠到他犟起来敢直接冲刘彻叫板。只是这李渊,面上关心慈爱深如瀚海,那慈爱却达不到眼底。该说果然是当了皇帝的人,面对亲儿也话中真假参半,虚实皆有。
他躺下用被子蒙住自己,计划等明日御医来诊脉时定要问清楚这病需要多久才好。人生地不熟的待在宫里不安全,他得想法子出宫去,先去那个什么长春宫落脚,再想办法回大汉。
第3章
正是夏末,天气依旧闷热,蝉鸣不止,河水湍湍。卫青立在清凉的水中仔细洗刷着一匹高大的青鬃骏马,那马低下头不停用头轻拱轻蹭卫青,时不时喷出响鼻,与卫青互动亲昵。
在离一人一马不远处的岸边,另有一匹浑身火红的乌孙名驹低头啃着地上的草,马尾轻甩,十分悠闲。
两匹名驹都取下了马鞍辔头,不染杂陈的光亮毛色在日光下反射琉璃般的色泽。马虽名贵,但毕竟不是人,一般贵族府中都有专门的骑奴照看马房的马,很少有人像卫青一般亲自上阵。
卫青将青鬃马全身上下洗刷干净,拍了拍马脖子放它上岸去转悠,自己则是将快要落下的衣袍下摆随意一卷塞进腰带别在腰后,去岸边放的包裹里拿出两个水囊,涉水向河中一块大石走去。
那大石椭圆底部常年被河水冲刷变得十分光滑,顶部则能容纳两三人小坐。日头渐斜,阳光已不像正午那样灼热,但依旧烤人。那大石上远远望去竟然还躺了一个人。不过将外氅脱了下来罩住头,既能遮住刺目的光线,还能容人在阳光下小憩。
躺在石上的年轻人睡得正沉,除了衣服包住的地方,露出来的双手都缩在白色外氅下躲阴。作为习武之人,一旦感知有人接近必会全神戒备,便是刚从睡梦中醒来也是如此。可这睡着的年轻人非但没醒,连动都不动一下,呼吸均匀,如一只收敛爪牙的小豹那般憩在大石上,好梦正酣。
卫青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才一会儿不见就毫无防备睡着了,也不知该说是心大,还是仗着自己武艺好就肆无忌惮。
卫青道:“还未好全就敢在这样的太阳下边睡觉,这是仗着年轻体质好了,看来是药没喝够啊。”语中调侃之意甚浓,却也能听得出浓浓的关爱。
不愧是汉军最高统帅,观察敏锐,轻易就能抓到年轻人的要害。
他虽搞不清楚霍去病怎么突然害怕起喝药来。但对那几天哄外甥喝药比打一场漠南之战还艰难仍是记忆犹新。
李世民下意识浑身一个激灵。秦王殿下十六岁投军勤王,十八岁单骑救父,冲锋在前,撤退在后,骁勇过人。可即是如此,他也有忌惮的事,吃药便是。
幼时体弱,经常吃药,后来习武体质渐好,离药罐越来越远。母亲缠绵病榻时,他衣不解带日夜照顾,沉闷的药味萦绕整个屋子,开窗透气也散不开的苦郁味道。直到亲眼见母亲在阿耶怀中仙去,方才惊觉那股浓浓苦涩已经深入骨髓,就连滑过唇角的泪也是苦的。
他讨厌药味,只因痛苦的记忆不愿回想。醒来之后,首先闻到的依旧是药味,听到女人的哭声,撕心裂肺的如同跪在娘亲床榻前无助的他那般。
一听「喝药」二字,李世民腾地一下坐起身,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罩在头上的外氅拽下来,眼睛微眯,神智还未回笼,嘴里已经在说:“不,不喝药。”他连说了两声,往四周一顾,耳畔听到有人轻笑出声,方才回头看向卫青,微愣一下展颜露出一排雪白的牙,唤了一声:“舅舅。”
清朗的嗓音残留着睡醒后的丝丝沙哑,他接过卫青递来的水囊喝了一口塞紧盖子,接着重新侧躺回大石上。
“回去了?”
卫青站在外甥身旁用广袖替他遮着太阳。
年轻人摇摇头,目光落到水面上,忽然叹了口气。
明明是他央着卫青一起来灞河跑马的,最后兴致不高的也是他,跑了几圈就牵马到河边跟着卫青把马浑身打理干净后就随便找了块石头躺上去闭目眼神。
卫青了解外甥的脾性,外人眼中少言不泄的骠骑将军,在他面前一直都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老爱缠着他,从小到大都是一个跟屁虫。现在这爱黏着舅舅的年轻人明明心思沉沉,却偏偏嘴上默然,卫青能想到许是跟外甥的病未好有关,但肯定绝不单纯。
之前看到的一卷霍去病手抄过的书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卫青微微蹙眉。
“有心事?”卫青道。他看到外甥撑住头的右手腕上缠着一圈细布,里面敷了捣碎的透骨草。这还是他亲手给外甥缠上去的,至于原因嘛——
“还在赌气?陛下也是关心则乱……”
“陛下的关心就是来探病时两句说不到就先臭骂一顿。然后罚我这个大病未愈的人抄书了?”披着霍去病皮子的李世民嘟囔,十二分的委屈。
他指的是他根本不晓得霍去病之前居然跟未央宫那位同样不好伺候的主大吵特吵了一架,以至于刘彻过府探望时随口问他一句想清楚了要不要娶卫长,李世民直接下意识摇头。
史书上没有确切记载骠骑将军究竟成婚没有,刘彻的长女卫长公主他是知道的,会下嫁给平阳侯曹襄。不管是出于历史还是出于对霍去病自身,他都必须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