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卫青记不得了,一直萦绕在心口的丝丝缕缕的疼痛终于忍不住勃发,带走了他全部的意识,周围变得漆黑寒冷,如坠深渊。
卫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清醒过来的。等到意识回拢时,已经身处在临时搭建的寒室门外。刘彻用力一把拉住他,帝王往日不辨喜怒的深沉双目含着热泪,沉痛地劝他不要去。
卫青第一次粗鲁无礼地甩开刘彻的手,快步走进寒室。
亲眼见到他最重要的孩子寂寞的被封在冰中。俊美略带稚气的面容苍白而僵硬。飞扬的剑眉和睫毛上都挂着冰霜,安静的闭着,永远也不会睁开。
卫青转了转头,俯下身,手指缓缓抚上外甥僵冷的俊颜,冰凌顺着手指直刺入心脏。
震颤的瞳孔,目光接触与霍去病一齐被封入寒冰中的佩剑,「不如归」。
呵,不如归。
他张了张口,里面尽是苦涩。刘彻紧跟他进来,昏暗的灯火下,只能看到重叠阴影下卫青半张不真切的面容,眉头紧蹙颤动着,空茫茫的黑眸沉寂,没有流泪,神情不悲不喜。仿佛他就是一座未完工的塑像,工匠并未赋予他喜怒哀乐的自由。只有透过他的眼,才能看到汹涌的,无尽的哀恸。
卫青有好几次想开口,声音却哽在喉间出不来。他抬起头看了眼黑压的屋顶,又低下头闭上眼,压抑多时的表情逐渐龟裂。
想到那只海东青,如梦初醒。是了,是了,原来是这样。
沉默了许久,他哑声反复道:“去病回来了,陛下,他回来了。”
霍去病之前也对卫青认真说过,就算舅舅不来接他,他自己也会回来,他是舅舅的牛皮糖,甩不掉的。
……
“去病!”卫青猛地睁开眼坐起身,急速喘着气。
后怕不停涌上心头,卫青分不清梦中所经历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假。
窗外漆黑一片,长平侯府尚沉浸在温馨静谧中。他睡不着,披衣而起,独自走到霍去病以前居住的小院中枯坐到天明。
早朝上朝时,他等着霍去病的车架一起去承明殿。青年骑着乌云盖雪,一见到他,冷若冰霜的脸上露出冬日骄阳一样灿烂的笑。
“舅舅。”霍去病下马,繁复厚重的朝服阻挡不了青年矫健的身姿,他几步来到卫青身前。
“舅舅是特地在等去病?”
卫青笑着点点头,只一眼已看出其中端倪。
大将军平和道:“是世民啊。”
李世民眨了眨眼,微微咬住下唇露出颊边两只梨涡,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果然还是瞒不过大将军。还请大将军保密,这次不知道多久能换回去呢。”
卫青点点头。观李世民面色不佳,联想到梦里所见。
“去病、世民、你,身体如何?”卫青换了几次称呼,犹豫着。
一听卫青这样问,李世民知道霍去病肯定是什么都没告诉卫青。骠骑将军一直掩饰的很好,出于这是霍去病自己的意愿,李世民思来想去最终决定暂时先不把早上发生的事告诉卫青。
他故意不看卫青,侧身遮住自己唇上咬出的伤口,捏住左侧衣袖盖住不正常泛白的手腕,神色十分泰然。
“肯定好啊,就是上朝的时间太早了,铁打的身体也经不住困呀。”
第14章
灵魂互换,跨越几百年的时间,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用着别人的皮囊生存下去,这种匪夷所思的经历从举步维艰到得心应手只需要多互换几次的经验。
离定下的出征漠北的时间只剩几个月,这次互换来得毫无预兆,李世民和霍去病事前都未来得及准备。
仓促之下,骠骑将军官署的军务堆成山。李世民毕竟不是霍去病,此前也一直是在养病,偶有几次互换时间也很短,他自己出于尊重一直自觉避免接触核心事务,因此对汉军的具体情况并不熟悉。见此,卫青再一次将重要的军务揽过来,丝毫不在意在别人眼中这种做法就是大将军专权,心胸狭窄连自己的外甥都不放过,也要一并打压。
不管其他营的将领怎么想,霍去病帐下的虎贲军里一片风平浪静。
他治军极严,手腕铁血,将令一出,令行禁止。不过他最是拿大将军的将令马首是瞻,虎贲军中都知道,只要是大将军的将令,骠骑将军一定尊崇,皇帝的诏令对他可能都没有大将军的将令有用。
他毫不掩饰自己对卫青的崇敬,这导致虎贲军上下对卫青从无异议。
在他们看来,大将军的一切做法背后都是有理可循。对自己的外甥能有什么坏心思?人家舅甥两人关系亲着呢。
管那么多干嘛,当军人的,心中只要有听令二字就行了。
李世民对于连累卫青风评变差的事感到抱歉。卫青笑笑,用手捻起一块糕点塞进李世民听了那些人传过来的闲话,不高兴撅起的嘴里,道:“我都不在意,你就别多想了,好吃吗?舅舅再去做点。”看着外甥委屈苦恼的样子,总是会忘记此刻在自己面前的其实并不是真正的霍去病。
李世民点头,他常年领兵在外,军中的伙食当然不比宫中。秦王就是不挑嘴也不是不知道食物的美味,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改善生活,可得抓紧时间多吃点。
皇帝赐给霍去病的冠军侯府修得特别气派,处处透露着他对这个门生的喜爱。府中有几个宫里特派来的庖厨,每日准备的膳食虽好,到底也只有李世民一个形单影只。霍光进了期门军做郎官,平日里都住在军中,冠军侯府里比之长平侯府中到底是少了人烟。
这个地方,跟它的主人一样贵气,同时也拥有与它主人身份迥然的寂寥。
李世民暂时搬回长平侯府小住,也用行动堵住了那些嘴碎的人再乱嚼舌根。
这日他去校场视察士兵训练的情况,马仆刚牵乌云盖雪来,纷白雪花从天空飘落而下,落在他的眼睫上,贴在鼻头化成水,更多的悠悠落在地上。
快要过年了啊。
汉承秦制,以往一年都是十个月,刘彻继位后下令改了历法,将一年分为十二个月,李世民略略算了日子,确实快到正月了。
武德二年正月,他奉李渊敕命出镇长春宫。
武德三年,领兵在外。
如今也是同样的日子,他身处异乡,与家人不得团圆,心里黯然,却不能表现出来。
到了军中,他在赵破奴和将官们的陪同下登上高台,一览下方操练的士卒。
正看得认真,脑海里倏地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有事同你商量。”
自从发现昆仑玉指环可以把彼此想说的话传递到对方那里后,他们确实间或有交流。但双方都不是闲来无事纯聊天的那种人。故而就算互换,只要非必要,就不会通话。霍去病话更少,平时都不会主动提起话题,他突然说有事要商量,那肯定是大事。
「嗯」李世民轻轻挑眉,下意识应道。赵破奴与将官们听到头儿嗯了一声,以为是士卒们练的阵型哪里不对,连忙下令挥旗重整,从头再来一遍。
霍去病平铺直叙:“那个什么夏王派使者来了,劝你和王世充罢兵言和,否则他就出兵来打。”
“嗯?!”秦王略一皱眉。赵破奴与众将官见骠骑将军神情变得戏谑中带点奇妙,开始反思他们这次练兵到底是哪里没有领会到将军的将令,以致错得如此离谱。
“听闻夏军粮草充足,窦建德是吃多了么?”李世民似笑非笑道:“也不看看自己算个什么玩意儿,和我讲条件?”秦王真是被夏王逗笑了,他打王世充,关他窦建德屁事!不管好自己,反要凑上来,是嫌自己在秦王殿下这里存在感不强了,来提前找点存在感?
霍去病听他这样说,明白李世民的意思。
骠骑将军性格桀骜,不受拘束。若不是顶着秦王的壳子,换做是他自己,早都叫人把使者轰出去,哪给他机会让他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唾沫横飞,鼓吹夏军兵精将广。
眼见头儿时而冷哼,时而两眼危险的微眯,时而面露不屑,神态凛然高傲。赵破奴与将官们汗流浃背,有些看着五大三粗的汉子都快被骠骑将军身上冒出的威压给压得差点厥过去。不待骠骑将军开口,首先是在心里自我剖析深刻的将自己检讨了一遍,准备向骠骑将军真诚的认错,并且潜心请教操练士卒的要点。
李世民啧了一声,长久的沉默后,在紧张地快冒烟的赵破奴的注视下开了金口:“嗯,很好。”一抬下巴吩咐道:“就是这样,继续操练吧。”
赵破奴张口,两只圆眼呆愣迟钝地眨了眨。
不是,头儿,我都快被你吓傻了,你就说这个?
……
另一边,唐军主帐中。
秦王坐于上首,单手支颐,眉眼微沉,一副思虑入神的模样。
下列两旁的将军们屏气凝神都等他最终决定。
夏王使者口若悬河,见秦王听他说完后久久不语,以为秦王是真的忌惮夏军的势力,正准备再加把劲,把势态说得更严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