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夜深人静,除了军中打更的与巡视军营的士兵,其他人均已沉入梦乡。
  刘黑闼大军来得突然,李世勣所部仓惶之下应战不及,几乎就快全军覆没。混乱之中,李世勣帐下一个副将趁乱摸黑遁走,向秦王驻军营地驰去。
  寂静的营中突起喧闹,李世民披衣起身,帐外守卫的亲卫急忙进来点亮灯烛。
  李世民手持墨玄麟,刚刚掀开帘帐——
  “殿下!殿下!”浑身染血的副将摆脱左右军士的搀扶,跌跌撞撞跪倒在李世民身前。
  “刘黑闼趁夜偷袭我部,李世勣将军被围,我军损失惨重啊!”副将一头重重嗑在地上,语带哭腔。
  李世民双目圆睁,事发突然,来不及通知霍去病和尉迟敬德及诸位下属。他吩咐亲卫把副将带去治伤,自己回帐披甲,携听到吵嚷而来的李道宗一起领一队人去救李世勣。
  远处的青山在夜色下晕成一大片连绵的墨迹,不见雄浑的气势,只有数不清的萧条孤寂。大雪纷飞,铁甲冷硬,李世民用冻得几乎快没知觉的手指粗鲁抹去睫毛上凝着的寒霜,拽住缰绳的手指拉紧,高举右手对身后跟随的一队人马打了手势。
  随着军士呼喝,一身黑衣黑甲的骑兵队伍在秦王的带领下直冲入在李世勣营中大肆屠杀的汉东军包围圈里。被围正中的李世勣躲避敌军马槊刺过来的间隙,恍然得见火把映照下秦王俊美英气的脸,爱笑的年轻人此时一脸肃杀,手持墨玄麟左右挥砍,鲜血溅进他的眼眸,顺着眼角流下,阴影下衬得他宛如地狱恶鬼。
  李世勣惊诧:“殿下!”
  “我掩护,你快走!”李世民冲他喊。
  “什么?”李世勣怀疑自己错听。
  “婆婆妈妈的费那么多话,叫你快走!”说话间后仰躲过迎面来的一记横扫,反手用墨玄麟用力抽了李世勣坐骑一下。
  战马吃痛,扬开四蹄踢翻围住李世勣的士兵,趁此刻包围圈出现空隙,带着李世勣飞速从空隙突围。
  李世勣成功脱险,李世民与李道宗本想随后经同一空隙冲出,不料被后续赶来的敌军团团围住。
  两人困于马上左冲右突,敌军见他们人少,不断缩小包围,意图困住战马,使他们束手就擒。
  危急万分之际,北边忽然又传来喊杀声,当先一骑直接飞马而起,坚硬的马蹄踏碎敌军戴着兜鍪的头骨猛地跃入阵中,右手利剑,左手马槊。
  剑尖所到之处皆是一片血雨腥风,马槊格挡,手臂一抡,槊尖挑起一人将之用力贯于地面。
  人声的惨叫盖不过兵器划破刺穿人体时发出的声响,霍去病一甩长剑,剑身淋漓的鲜血溅在靠近他的每一个人的身上、脸上。
  他回头得见李世民,两人皆身着同样的黑甲,脸上同样染满血腥。
  “李二凤,你这性子能不能改改!”霍去病脸色铁青,任谁半夜被吵醒,出门就听到说秦王只带了略阳公李道宗和一队骑兵去救被大批人围困的李世勣也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身为主帅,每次都以身犯险,都没想过要是他有个好歹,这几万人的队伍瞬间群龙无首怎么办?怕不是脑子出了问题。
  “喂,你还说我,你自己冲进来又是怎么回事?不要命啦!”李世民比他还生气,嘴里朝挡住视线的敌军吼着「滚开别碍事」直接一刀劈掉这倒霉将领的半边膀子。
  “我……”霍去病嘴皮动了动找不出说词,刚刚还在骂李世民以身犯险,他自己其实也不遑多让。
  两人上阵杀敌从来都是身先士卒,没人比他们冲得更快。尉迟敬德带领后续人马杀到时,就看见这两个人一边替对方挡住四面八方刺来的刀枪,一边怒目互怼。
  头都别裤腰带上了还有闲心斗嘴皮子,该说是年少轻狂呢,还是真不怕死呢。
  厚道的尉迟将军咽下一路上随霍去病奔袭而来的万分惊讶,不愧是秦王殿下的发小,果然真人不露相。
  以为是个离不开药罐的病秧子,结果令他们大吃一惊,其人的骑术射术包括武艺具是十分了得。
  来到唐军中的霍鹞公子一直充当谋士角色。直到半个时辰前,当他们接到消息说是秦王先行去救援李世勣时,霍鹞公子脱口而出「混蛋」二字,转身回帐。不消片刻身披甲胄而出,脚踩牛皮军靴,腰佩三尺宝剑。
  “霍公子。”亲卫梁亢怔怔。
  “尉迟将军,麻烦你速速点齐一队人马,我们一同去救秦王。”霍去病毫不赘述,他手中没有兵权。因而当机立断叫尉迟敬德调所部士兵。自己拿过舆图上下一扫,嘴角轻勾已然成竹在胸。
  尉迟敬德并不介意他一介白丁反来命令自己,利落点齐兵马集合在大营门口,士兵们执着火把,尉迟敬德与霍去病一起翻身上马。就在坐上马背的那一刻,霍鹞周身气质瞬变。
  他本就给人一股藏锋利刃之感,只是连日身上浓郁的药味冲淡了他斜飞凤眸眼角隐含的煞气。只因秦王的话,没有人深究霍鹞究竟是什么来头。而今藏锋的利刃出鞘,光华现世,暗沉沉的黑眸,镇定自若的神色,杀伐果断的气势,尉迟敬德鼻间猝然闻到的,是与他们这些常年征战沙场的将领们别无一二的兵戈腥气。
  霍去病冷道:“走吧。”胯、下战马当先冲出如利箭离弦。
  这道风景,应该再配上一面霍字旌旗。
  当时不少在场的军士不禁这样想。
  尉迟敬德命令骑兵清扫临近包围圈边缘所有敌军,手中马槊挥舞生风奋力冲出一道缺口,转身望见厮杀混战中的两个青年已经气喘吁吁,在溃塌蚁穴般汹涌扑来的人流中渐渐力不可支。
  尉迟敬德果断调转马头大喝一声,战马沿途踩倒一片冲到二人身前。
  持续熄灭的火把,昏暗的光线恍惚只能见到人影轮廓,尉迟敬德一眼捕捉到在黑暗中一闪而过的一束冷光,寒光森森的箭头笔直对着的——
  是秦王。
  “殿下小心!”
  来不及多想,箭尖没入血肉中,尉迟敬德闷哼一声,霎时只觉右胸上剧痛侵袭到脖颈,疼到麻木。
  “敬德!”李世民接住尉迟敬德剧痛下差点摔下马的身体,手指颤巍巍抚上伤口处,那支原本射向他的长箭因为尉迟敬德的舍命一挡,李世民毫发无伤。
  霍去病勃然大怒,一把取下身后铁弓,直接弯弓对着刚才箭飞来的方向用力一拉,清脆的弦音随着箭尖洞穿人头骨的闷响,战马昂首嘶鸣此起彼伏。
  在霍去病的掩护下,李世民扶着尉迟敬德与李道宗等人一同冲出重围,马背颠簸,为了不使伤口再流更多的血,李世民狠心一把折断突出的箭杆,撕下衣襟替尉迟敬德先裹住伤口。
  沾血湿漉黏腻的手指不停拍着尉迟敬德徐徐大雪下冻僵发青的脸,昏暗中李世民看不到他脸色,透过触摸干裂的嘴唇能感知到尉迟敬德糟糕的状况。
  “殿下。”忠勇豪迈的汉子何曾有这样低沉虚弱的时候,每说出一个字肺上都撕裂一般疼。
  “别说话,咱们马上就到军营了。”李世民不断探着他的鼻息,温热柔软的掌心贴着他的嘴。
  尉迟敬德笑了笑,靠在李世民身上听话不再开口。
  秦王扶着受伤的尉迟将军回来,并且亲自在旁边守着军医为尉迟将军剔箭治伤。此种殊荣别人十年都盼不到一回,也没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赏赐。可中箭的人却甘之如饴,他感觉得到,秦王摸着他脸不停与他说话,为他取暖时发自内心深处的担忧与一丝恐惧。
  想到这尉迟敬德不由咧嘴笑出声,只不过才笑了两声就被进来探望他的秦王气鼓鼓瞪上一眼。
  “别笑了,伤口笑裂了胡军医可不给缝。”李世民摆手示意跟随的亲卫下去,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药瓶摆在尉迟敬德床头,见尉迟敬德一直咧嘴笑着有点憨,以为他是伤口发炎烧糊涂了。
  秦王自从把尉迟敬德搬回来,只简单卸了甲,就目不转睛盯着军医忙前忙后,时不时询问尉迟将军此伤可有性命之忧。
  尉迟敬德又一次救他,他自当亲自感谢,可还没等他开口……
  也许是伤口太疼使人失了理智,也许是这几日惶惶压抑太久。尉迟敬德一时心潮澎湃,忍不住攥住秦王手指轻声道:“卑将是高兴,因为殿下心中,有我。”
  李世民那只被他攥住的手一顿,目光转而凝视尉迟敬德,深邃的眼眸沉静,看不出何种情绪。
  末了他翘起的薄唇,唇角掠过极简的笑意,不动声色抽出手指替尉迟敬德盖好棉被,温言转移话题道:“将军要尽快好起来,洺水一战,我军可不能没有你。”
  第33章
  刘黑闼的汉东军粮草辎重已经耗尽,士气渐渐颓靡。
  李世民推测的没错,刘黑闼又疯又狂,以此人的耐心,加上到嘴边的秦王都能飞了的刺激,洺水对岸的汉东军这几日加紧调兵,意图与唐军在洺水边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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