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来人令众人大惊,有两位武将更是差点当场拔刀,李世民抬手制止他们。
“不得无礼,他是自家兄弟。”李世民一拍来人肩膀,正是东宫率更丞王晊。
王晊朝众人施了一礼,并不拖沓,当即进入正题禀报:“陛下将殿下身边诸将悉数调拨给齐王,他们已经密谋在昆明池为齐王饯行的那天,让刺客埋伏在您的帐中将您杀死,对外宣称您是突发疾病暴亡。而诸如秦、程、段、尉迟等几位将军,他们会在出塞后以莫须有的罪名将他们就地坑杀,永绝后患!”
王晊说完,再朝李世民恭敬一礼,为免出来太久引起怀疑,转身快步离开弘义宫。
等王晊走后,有人再也按捺不住。
“哈,太子和齐王好歹毒的心,为了私利,连国家大义也不顾!殿下,请让属下去砍了这二人的狗头!”
程知节怒不可遏,抓起板斧就要往外冲。
“给我回来。”李世民扬声,弯起的嘴角凝着一抹笑。别看程咬金肥肥胖胖,看起来十分憨厚,一个能够丢下辞官信跑回来的人,可谓是外表粗野,实则心思细腻。他这幅做派不仅是做给秦王看的,更是为了激起大家的斗志。
李世民知道他的用意,在他快要跑没影时才出声把他喊回来。
李世民沉痛道:“我对大哥四弟一再忍让,他们若只针对我,我尚且还能忍受,可屠刀已经落到诸位兄弟头上,更威胁了国境安全,我实在忍无可忍。诚如大家所言,虞舜是圣人,他在父兄施小计时能够忍受,遭到生命威胁时便选择逃走。我不会再一味愚忠,也请诸位助我一臂之力!”
众人听他一言,精神大振,悉数跪下,大声道:“我等愿誓死追随殿下!”
“好。”李世民抚掌,命人取来龟甲要为这场行动的前程卜算凶吉。
正巧此时同为秦王幕僚的张公瑾从外面赶回来,一看到众人围坐一团,房玄龄正在摇龟甲,直接将龟甲抢过来用力扔在地上,恨声道:“占卜是为了解决疑难杂事,殿下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还需要占卜什么!难道结果是大凶就不采取行动吗?”
李世民笑开,白牙森寒,腥红的舌尖一抹上齿似要割破流出血来。
“说的好!大吉如何?大凶又怎么样!干,干他娘的!”
此话极大振奋人心,众人连夜商议对策,将事情一一吩咐下去,每人领命执行。
侯君集带来消息,李靖和李世勣都答应私下见秦王一面。李世民与众位僚属熬了一个通宵,丝毫不显疲累,进后院换了一身衣服后在尉迟敬德和长孙无忌的陪同下一同前往京郊。
他们一路行来十分隐秘,无人见他们行踪。李世民先去见了李靖,这位大气晚成的将军扮做一位渔翁在河边垂钓。
李靖开门见山道:“公子遣人说想与在下见上一面,不知公子所为何事?”
李世民温和出声:“兄长。”
“公子万金之躯,真是折煞在下了。”李靖放下鱼竿不肯与李世民对视,也不敢受李世民这一礼。
“兄长与我同出陇西李氏,算起来也是同姓同宗。您年长世民数岁,世民称您为兄长是应该的。”秦王殿下生得俊美无双,当他真诚与人交谈时,那锋利精致的眉骨在不笑时自带的矜贵疏离就会化作和煦,给人如沐春风之感。便是对他心有芥蒂的人也会由衷赞一句秦王果然是当世俊才,更会不由心生敬仰。
李靖执礼的手出汗,他知道自己即将面对选择的难题,若是一步踏错,后果不堪设想。可他既然能够接下秦王的邀请独自来赴约,他也知自己始终欺瞒不了自己。终是要面对,不过早晚问题,与其挂在心间脑心挠肺日夜不宁,不如快刀斩麻,直接给个痛快。
李靖终于抬头直视李世民道:“公子不用兜圈子,直说便是。”
李世民露齿一笑,继而俊眉紧蹙,面容染上淡淡的哀伤。
“世民有一事不解,想求教兄长。我大哥和四弟要害我性命,连父亲也不管我了,世民退无可退,想请兄长帮忙指点一二。”
李靖假装沉吟,其实心里早已打好腹稿。片刻后他道:“此事是公子的家事,我身为外人不便参与,在下近来染恙,正想在家中休息一段时日。”
李世民点头,他已经明白李靖的意思,便道:“那便先谢过兄长,等事情了结,世民再登门探望。”
言罢告辞,正要离去,李靖喊住他道:“若是公子真遇上难事,在下亦会鼎力相助。”
李世民舒展了眉目,他背对李靖道:“如此,多谢。”
此后李世民去见了同样乔装的李世勣,以相同的问题抛给这位深受皇帝信赖的臣子,得到的是与李靖一致的保持中立的态度。
回去的路上,尉迟敬德问李世民他二人可愿相助,李世民说他们都选择中立,更是大为感叹:“李靖和李世勣都是忠臣啊。”
见完想见的人后,根据事先定下的计划,一切安排都在有条不紊进行,唯一的难题就是怎样才能把太子和齐王从他们宫中引出来,还能叫他们毫无防备。
秦王府上下苦恼不已,只有李世民一个人悠闲,他看着天色,只说了一个字——
等。
他们是猎人,太子和齐王包括皇帝都是猎物,他们要等这些人尽数落入陷阱再一把收网,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武德九年六月初三,太白星再次在白天出现在正南方午位,当朝太史令傅奕焦头烂额,他定眼看着纸上写下的演算出的天象,踟蹰良久,最后将之封于信函中密奏给李渊。
上书写道:“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
李渊震怒,手中这张轻薄的白纸重逾千斤,令他几握不住。花白的胡须胡乱颤动,面颊抽搐,一时涨成可怖的朱色。李渊眼睛鼓鼓,血丝通红,他环视了殿内一圈,招手示意侍立在旁的宦者令汪敬过来。
“传朕敕令,命李世民这逆子即刻进宫来见朕!快,快去!”最后这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汪敬是李渊登基称帝后就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太监,还是头一次见李渊如此失态,意识在事态严重性,立刻携皇帝口谕去往弘义宫。
李世民刚与众人商议完,其余人还未各自回去,侍卫紧急来报宫里来人了。
大晚上的宫里突然来人,一般都不是好事。李世民微眯双眼,示意众人先暂时隐蔽,他自去正厅接见皇帝的使者。
汪敬已经等候多时,他虽然表面平静,但衣袖下发汗的手指捏得直打滑。他焦急万分,每过一会儿就要朝秦王来的必经之路上瞅两眼,就盼那位殿下赶快出现。
“汪公公。”李世民笑容满面朝汪敬拱了拱手。
“殿下,陛下急召您进宫呢,快随奴婢走吧。”汪敬不敢受秦王的礼,躬身避开,迈着碎步快速贴到李世民身侧道:“奴婢观陛下面色不善,殿下可要多留几个心眼儿啊。”说完捂住嘴,耷拉眼皮的小眼闪着精光瞄向四周一瞧,接着道:“太史令向陛下密奏天象之事,具体的奴婢不清楚,殿下万万要小心呀。”
李世民微微颔首,心中惊讶为何汪敬会对他透露这些,背在身后的手不停给躲在暗处的侍卫打着手势,面上不动声色请道:“那就依规矩,劳烦汪公公为小王带路。”
宫中无人知道,秦王的眼线已经安插到皇帝身边,就连秦王本人也不知。只因汪敬隐藏极深,平时不与秦王有任何接触,是以就连后宫的尹张二妃都以为汪敬是忠于李渊的。
汪敬的确忠于李渊,但他更忠于秦王。甚至于这次李渊急召李世民可能要发难,也是汪敬自己愿意冒性命之危透露给李世民好让他早做准备。
汪敬还是前隋皇宫尚食局里一名不起眼的太监时,曾得到当时随李渊入京述职的李二公子的搭救解围。
汪敬没读过多少书,却也知忠义二字,暗自发誓以后一定要报答那位小公子的恩情。
他摸爬滚打爬到宦者令的位置,眼见李世民被父兄无情打压而无法伸出援手,忍耐至今,他终于有机会报李世民当日的大恩。
两仪殿前,李世民驻足于长长的宫阶之下,望着他曾经雀跃着登过的这一层层清扫干净的汉白玉石阶,心下怅然。那是为了见坐于殿中的那个人,自己崇拜敬仰的父亲。他把自己所有的忠诚和最灿烂盛放的年华都献给了这位高居庙堂的天子,奉献给他一手建立的王朝。是他将自己捧到万人之上,亦是他,要狠心将自己摔入谷底。
李世民情绪复杂,以往翻涌的苦涩此刻全然不见,面对前往的未知,他变得像个旁观的陌生人。
汪敬见李世民站在那迟迟不抬步,便小声催促道:“殿下,您别让陛下等急了。”
李世民眨了眨眼,转过脸来对汪敬露出温和的笑。他弯着眼,精致的眉目在月色下柔和了兵器般的冷厉,清澈的黑瞳似乎腻了蜜在里边。
汪敬恍然以为自己又见着了当时才七八岁的小公子。他那个时候小小的,是个雪嫩嫩的团子,从墙上威风凛凛跳下来挡在缩在地上的汪敬身前,童音稚嫩,却能气势全开将那群势利眼宫人喝退。蹲下身拉住汪敬粗糙的手,掏出娘亲为他绣的帕子仔细擦着汪敬脸上混成一团的血和眼泪,眨着大眼认真告诉汪敬不要害怕,坏人都被他吓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