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刚刚亲手射杀李建成,昆仑玉指环勾住弓弦松开的那声清响犹在耳际。李世民心脏狂跳,瞬乱的呼吸和一股脑涌上的欣喜哀惧搅乱心绪,几乎要让他呕出来。
  他动手了,终于做了生平最不耻的事,亲手结果了自己胞兄的性命。那一箭,简单的就跟与霍去病合力搏熊一样,箭尖携雷霆之势洞穿头骨,溅起和着脑浆的血花。
  如同夺走畜生一样轻易夺走一个人的命。
  李世民心乱如麻,拿弓的手还在神经质的发颤,看到李元吉逃命他想也不想当先追上去,却因为心绪难平导致肩甲被树林中乱张的枝丫挂住,胯、下坐骑奔跑速度极快,他来不及勒马直接被带倒在地,沉重的玄甲砸在身上令他眼冒金星,竟然一时起不来身。
  李元吉边逃边往后看,汗水扎着眼,他眼疾看到李世民坠下马,心中大喜,当时也不顾逃命要紧,径直调转马头准备把李世民这狠毒贼子给弄死。
  李元吉跳下马,衣袖浸透了血往下滴,血水甩在李世民脸上,他半跪下来用膝盖碾着李世民拿弓的那只手腕,逼迫李世民松开弓,自己把上面的弓弦一把扯下。
  “啧啧啧,二哥起不来了吧。”
  李元吉的脸几乎是贴在李世民脸上,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幸灾乐祸道:“你杀了大哥,现在是报应让我杀了你。”果断将弓弦缠上眼前修长的脖颈,正正肩咳了一声,复又道:“你现在求我,我可能就放过你。哈哈哈哦-我忘了你被勒得说不出话了。”说话间手中力道不减,眼见李世民的脸因急速缺氧越涨越红,李元吉心中欢快,待要使出最后一分力,耳边忽听一声暴喝:“休伤秦王!李元吉,纳命来!”
  尉迟敬德挥舞马槊一槊刺上,李元吉早前与尉迟敬德比武被夺槊数次,自此对尉迟敬德充满畏惧,最后一分力都没来得及使就起身慌不择路逃命,他跑步哪有尉迟敬德骑马来得快,只消一瞬一只箭飞来直直射中他后心再穿过前胸,李元吉两眼一翻扑倒在地一命呜呼。
  李世民咳嗽着被亲卫搀扶起来,尉迟敬德回转下马,提着弓快步到他身前就要跪倒请罪,李世民拉住他急道:“别拘那些虚礼,李建成的尸首呢?”
  “拖着呢。”尉迟敬德挥手,两个亲卫抬来眉心上有个巨大血洞的尸体。
  李建成睁着眼,犹带着生命最后时刻的不敢置信。
  李世民抽出李渊的佩刀狠心一斩,接连砍下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头交给尉迟敬德。
  两颗人头还在往下淋淋滴血,闭不上的眼阴森森直视提着他俩的李世民,李世民满脸血污,表情更为厉色恐怖,他道:“把这个拿给东宫和齐王府的人看,问他们还想替谁卖命。”
  尉迟敬德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就回来回禀东宫和齐王府的人马一见人头就四下溃逃,秦王府的危机已解。
  李世民抹一把脸上沾上的血,非但没有抹尽,一张脸反而横横竖竖全是血痕。他也不在意,略一思忖就对身旁的亲卫吩咐:“你传我教令,命侯君集和张亮速速领人赶往东宫和武德殿把太子和齐王的家眷都扣起来,还有我那十个侄儿,即刻格杀,尸体和人要对上号,我让无忌跟着你们亲自清点。”
  尉迟敬德听了一愣,当下出声:“殿下……”
  李世民打断他的话,瞥了他一眼,冷道:“斩草要除根。”
  他与尉迟敬德一同前往海池,走了一半停下脚步,把刚才斩过李建成和李元吉人头的李渊的刀取下来交给尉迟敬德,“你去见陛下,就说是去为他担任警卫,让他看到你身上的血,这把刀也务必要亲自交到他手上。”最后这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往外蹦,似乎还嫌不够,看了看尉迟的脸,手上摸摸尉迟甲胄上的血再涂到他脸上。
  “去吧。”
  尉迟敬德点点头,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到李世民立在原地,晨曦破云只照亮他那一双眺望海池冷漠入骨髓的眼。他胸口一闷,不忍见秦王如此神情,立刻回转单臂狠狠抱了李世民一下,咬着他的耳朵低声叮嘱:“等我回来。”
  李世民沉默点头。
  李渊在船上坐立不安,这些能言善辩的大臣们一个个都成了鹌鹑,此时没一个人敢站出来说话。
  他叫裴寂,裴寂弓腰缩背。叫萧瑀,萧瑀只一味叹息。
  其他人具是摇头,仿佛所有人都在对他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是皇帝,如今却成了囚徒,被自己的亲儿子困在这个海池中央,没有秦王王教下不得船。
  若是李世民想,他可以将这群人活活困死在这里。
  李渊心中冒出无数可怖的想法,不知何时起,他一点也看不懂这个儿子。根本看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到了现在李渊还没有意识到,是他的所作所为将李世民越推越远,是他一再玩平衡才造成今天这幅不可收拾的局面。
  艄公忽然摇起了桨缓缓靠岸,待船上的众人纷纷探头外看,有两个跑得快的想下船,转眼就遭持戟的侍卫拦下。
  那两人不知见了什么惊恐的一步一步退后,最后跌坐在地,尉迟敬德携刀持槊跨过他们进来,正对着被护在正中央的李渊道:“宫中有贼子作乱,秦王殿下命我前来担任陛下的警卫。”
  李渊吞了口唾沫,故作震惊问:“作乱的人是谁?”
  “太子和齐王作乱。”尉迟敬德目光如电,盯着李渊,奉上染血的佩刀,“秦王起兵诛杀了他们,陛下无需担心。”
  李渊怔愣,有些不敢碰刀鞘上全是血的刀,见尉迟敬德一直捧着不放,明显逼他去接,受制于人的李渊不得不接,他拉开刀鞘一看,两眼刺痛,眼皮直跳,只因刀刃上也是洗不尽的斑斑血迹。
  要是让李渊知道李世民就是用这把刀亲手割下了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头,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
  猛地合上刀,李渊转过脸对身旁的几位同样吓得肝胆俱裂的大臣道:“不曾想今天会发生这样的事,诸位爱卿以为当下之计该如何处之呢?”
  萧瑀和陈叔达在太子齐王和秦王相争中本就偏向秦王,自然要为秦王说话。而和他们在一起的宇文士及更是一个铁杆秦王党,结果可想而知。
  最后李渊明知不可也依旧只能亲自下敕命所有军队都听秦王节制,命令所有还在与秦王府兵马交战的军队立刻罢手。
  做了这一些,尉迟敬德又对他道秦王自知惹恼了父亲,不敢前来相见,还请陛下传召秦王前来解除误会。
  李渊心中冷笑,好一副装模做样,狠心贼毫不掩饰自己的狼子野心,现在又要逼他这老父一起演父慈子孝的戏码蒙骗众人。
  李渊不答,陈叔达靠近李渊扯了李渊衣袖,目光直指尉迟敬德手中闪着寒光的马槊。
  他是皇帝,也是阶下之囚,要是不依尉迟敬德所言,下场可想而知。
  被杀的太子和齐王就是活生生的血例。
  一想到自己两个儿子被杀,李渊两眼发黑,只能强撑摆手命宫人去传召秦王前来。
  李世民接到诏令没有立即前去,而是回了以前住的西宫重新换了身衣袍才在宫人的带领下去见李渊。
  甫一进入,船舱里开始弥漫着衣料熏香也压不下的浓烈血腥气。李渊歪在圈椅中,憔悴的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其余大臣都退了两步不敢直视秦王。
  李世民跪下来膝行到李渊脚旁,他怯生生地伸出手扯扯李渊龙袍下摆,低低抽泣起来。
  “父皇。”声音闷闷含着哭腔,同李渊几个时辰前见到的嚣张贼子与临湖殿前狠厉的秦王好似两个人。
  不动神色将下摆从李世民手上抽出,李渊干巴巴开口:“这些日子以来,我差点出现曾母误听曾参杀人而丢开织具逃走的疑惑。”
  李世民仰头看向他,黑眸水亮亮的,倏地低下头再抬起来,瘪着嘴悲喜交加。他哀嚎着扑到李渊怀中恸哭,眼泪打湿了李渊胸前的龙袍,李渊两手搭在扶手上,始终没有放上李世民的背。
  李世民哭着说请罪的话,李渊心里听得一阵发寒,这是他的儿子,是他的儿子……
  他除了李世民外已经没有别的嫡子了,这皇位,兜来转去终究还是要传给这逆子的。李渊垂下眼看着李世民的侧脸,若早知这般,不如当初就照那相士的预言把太子之位给他……也省得这许多冤孽。
  武德九年六月初四,太子齐王作乱,秦王举兵将之诛杀,同日安陆王李承道、梁郡王李承业等太子与齐王的子嗣相继被杀,皇帝李渊无奈,下令诸事皆听秦王。
  他身边的宦者令汪敬亦被秦王要了过去,长霜殿前,秦王为了不让汪敬事后被李渊怀疑追究,特意使了巧劲亲自踹了他一脚,把他踹得当即走不稳路。
  汪敬在自己的卧房躺着养伤,透过半开的窗户望向那一方狭小的天,他活了几十年,亲眼见王朝迭代,手足相残。
  秦王杀伐果断,只是谁也没料到他会用这样的方式为这场兄弟父子之争划上休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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