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卧房的门被人轻轻推开,进来一大夫打扮的中年人,那人施了一礼道:“汪大人,我是奉秦王殿下王教来为你医治眼疾的。”
  这一日,秦王做了许多大事,心头依旧记挂着这件不起眼的小事。
  正是如此,天命才属于他。
  第47章
  李世民将李渊迎回两仪殿,亲手奉上热茶,李渊接过呷了一口称赞,挤出的笑容僵硬无力。这两父子的互动在不知情人眼中看到就是父子情重回的感人场面,只是此刻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内情。
  随行的几个大臣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言,心里门清这样子多半是做给他们看的,看看他们到底有几分忠心,是忠于陛下,还是忠于秦王。
  长孙无忌匆匆而来,细看鞋边还沾着血渍,同样一身不散的血腥味。他在李世民身边耳语几句,期间古怪地看了坐在龙椅上的李渊一眼。
  两个嫡子一昔之间都被杀了,凶手就在眼前偏偏还奈何不得。李渊怒火焦心,手脚发颤,忽然反应过来这狠心贼既然能弑兄逼父,难保不会对兄弟的子嗣斩尽杀绝。连忙派人欲将自己那十个苦命的孙儿保护起来。他发布这些敕命时李世民都在当场,看在眼里,却完全没有任何要阻挠的意思,气定神闲,只一心一意侍奉父皇。
  派去的人很快回来,鞋边同样沾上血,脸色苍白,惊恐万状,嘴角还挂着来不及擦干的口涎,显然刚吐过不久。
  那人不敢看向秦王,径直奔到李渊面前跪下磕头,颤声禀报东宫和武德殿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十位皇孙均已命丧刀下。
  李渊惊叫一声,从龙椅上猛地站起再跌坐,捶着扶手老泪纵横。
  怪不得这狠心贼子见他派人去保护皇孙非但不加阻拦。反而无动于衷听之任之,原来早已下手。
  长孙无忌来就是报告给他这件事!
  李渊往后仰倒,气得差点厥过去。李世民快步上前想伸手扶住他,被他一把推开。李渊年轻时武艺不赖,当了皇帝后虽然惫懒了些,但功夫底子仍在,他一用劲,李世民一时不察竟被他推得连退几步,接着还盛着半碗茶汤的玉盏直冲他面门掷来,被他轻松躲过,连片衣角都没沾湿。
  “父皇。”明知道李渊为何情绪激动,李世民面上仍做恍然不知。
  “滚!”
  李渊指着殿门呵斥,末了半倒在龙椅上,抚胸顺气咳嗽不停。李世民知道今天已经气得父皇够狠了,他心中的怨气也抵消不少,便躬身执礼恭敬告退。他刚刚退出去,殿内就一连串惊呼,有个宫人急吼吼奔出来向太医院方向而去。
  李渊急怒攻心,李世民心中虽怨父亲对他不公,到底心软,又觉得自己委实做得过分,担心自己再进殿去探望恐火上浇油,因此等在殿外。
  在皇帝没看到的地方,秦王府对太子和齐王残余势力的清剿仍在继续,东宫和武德殿到处都飞溅着血肉,秦王府兵的刀都砍得卷刃了。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清扫,是一场明晃晃的屠杀!提心吊胆了几年,秦王府人都憋屈坏了,他们杀红了眼,东宫和齐王府的人都该死!
  两仪殿中气氛压抑,殿外亦是人员来往匆匆。李世民陆续接到敬君弘和中郎将吕世衡战死的消息,心中悲痛难当,难掩眼泪。一旁宫人见了低头绞手无一人敢上前递去手帕。宫内消息传得极快,他们多多少少听说了这短短几个时辰发生了何事,都有些惧怕这位往日温和宽容的殿下了。
  秦王毫不掩饰他对于忠于自己的部下的哀惋痛惜,同样也不吝啬向世人展示他对于敌人的冷酷无情。
  几年来的被打压与主动示弱,叫很多人都错以为他被磨了爪子拔了牙,似乎大家都忘了,他也是战场上纵横驰骋,统领千军万马的铁血将领。
  为将为帅者,天生与刀光剑影分不开,他是紫薇星降世,也是贪狼破军。
  听命负责去节制军队的尉迟敬德中途得知情况,实在看不下去这场牵连甚广的杀戮,亦不忍李世民因此坏了一身清誉,来劝李世民道:“如今两个元凶已经伏诛,若是继续牵连他们的党羽,这不是殿下所要谋求的天下安定啊!”
  李世民闻言怔怔看向他,沉默不语,见尉迟敬德跪下再次恳求,方才恢复理智,缓缓收敛起他凶暴的一面。“你起来罢。”他抬手扶起尉迟敬德,与几年前那次一样将自己的私印交给他,告诉他携自己王教去,命秦王府人即刻停止对太子齐王余党的清剿。
  尉迟敬德高兴领命而去,裴寂等人自两仪殿鱼贯而出,后面跟着御医,看到负手站在廊檐下未走的秦王殿下,与身后一众大臣狐疑一眼后纷纷上前见礼。
  裴寂亲眼见过秦王的狠辣心肠后吓得有些浑身发抖。他之前辅助太子时可没少明里暗里给秦王使绊子,秦王殿下好会记恨,新许这会儿正在思量怎么收拾他。
  李渊刚被李世民气病了,任谁听到自己的十个皇孙一个不留也差点吐出血来。李世民倒面不改色温言细致问御医李渊病情如何。御医道李渊身体没有大碍,就是一时急怒攻心。李世民点头,准御医先离开,该叫这些人见识的也见识过了,事情结束,他还是那个温文宽仁,谦和有礼的秦王。
  “连累诸位受惊,本王在这先行赔不是。”李世民微微执了一礼,挺直的背脊,不肯低下半分的脖颈,紫色的王服与华贵的王冠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更衬得他气宇轩昂,丰神俊朗。垂下的眼睫遮住漆黑明亮如寒星的眼眸,出口的话不再像之前长霜殿与李渊对峙那般裹着刀子咄咄逼人,柔和的一时让人心惊胆战。
  众人躬身不敢受,李世民微微一笑,道:“父皇突发疾病,本王担忧,只是苦于政务繁忙,还望诸位替我转达儿臣明日再来探望他。今日诸多变故,本王亦希望诸位能用心「开解」父皇,莫让他老人家多想,于身体无益。”
  此话诚恳,全然不提他适才是如何大逆不道。若放在从前,朝臣知道秦王在外带兵打仗久了,是个不喜欢绕弯的直肠子,绝不会管这话会不会有第二层意思。只是现在,没人敢拍胸脯保证此话是否话里有话。
  众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有封德彝眼珠转了转,已想明白其中关窍。
  他多精的一个人啊,能在太子和秦王中间左右逢源,博得两方信任还不露任何马脚的,自然本事了得。他惯会猜人心思,一见李世民瞟向殿门时目光凉嗖嗖的,对李世民心里在打什么算盘他一清二楚,当即成竹在胸上前迎奉道:“殿下放心,臣等一定会尽力「劝导」陛下早下决定。”
  李世民赞许点头,扫视众人一眼,凛凛走下宫阶离开两仪殿,留下的几位大臣看向封德彝问道:“封大人将才这话是何意啊?”
  封德彝同宇文士及对视一眼神秘一笑,只叹:“如今国无储君,于江山社稷百害无利呀。”
  ……
  武德九年六月初七,皇帝李渊立秦王李世民为皇太子,并下诏说从即日起,军队与国家所有事务不论大小,悉交由太子处置决定后再报他知。
  李世民举家从长安城郊的弘义宫搬到东宫,并将东宫改名为显德殿,以李渊名义下敕封秦王府诸僚属官职,开始理政。
  李世民一向爱才,几日前还在与他手下持刀搏杀的前太子党冯立等人从藏身之地出来后他一概不追究这些人的罪过,反而许以官位,人尽其用。
  只是还有一人是扎在他心中的一根刺,他救过此人几命,对人很是敬重。但每回面对那人都能被驳得灰头土脸,哑口无言。
  就是那个不知好歹的魏征!
  玄武门一事结束后,前太子和齐王党羽四下逃窜,李世民唯恐魏征也跑了。当即下令派人看住魏征,就地软禁府上不许他走动。
  等他当上太子一切尘埃落定,想起这个倔脾气的羊鼻公,便吩咐房玄龄与尉迟敬德众文武官分立两旁,他要亲自审问魏征。
  魏征在那日被禁家中后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到来,他被绑缚上殿,昂着首正气凛然。
  “犯官魏征拜见太子殿下,请殿下恕犯官手脚不便,无法行礼。”
  “魏征!”李世民正坐上首斜眼看他,冷笑道:“你这声拜见太子,拜的是我还是李建成那个罪人?”
  “殿下明知故问,犯官自然拜的是殿下。”
  “哦?你这人可真是有趣,前主才死,后脚就拜新主,先生的脸皮,怕是比城墙拐弯还要厚上几分。”言罢看了看左右文武官,众人知道他是故意戏弄魏征,都嘲笑出声。
  哪知魏征面不改色,视线看了看手捧纸笔的褚亮,开口道:“魏征一介犯官自然不敢反驳殿下所言,只是魏征不免多句嘴,史官在侧殿下还是悠着点,以免后人看到今日此篇,会认为殿下尖酸利牙,心胸狭隘。”
  “你!”李世民捏紧拳,脸颊涨红,他一拍桌案,喝道:“放肆!”心知魏征倔驴脾气,与他胡搅蛮缠自己讨不到半点便宜,反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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