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宗姬是个聪明人,我也不兜圈子了,眼下外有强敌,内置间歇,大宋境内狼烟四起,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我观宗姬不远千里前来勤王,知道也是心怀天下的。此番过来,就是厚着脸皮,希望宗姬能在这危急关头挺身而出,救万民于水火啊!”
  说完种师道再次俯身而拜。
  赵淳楣连忙扶他起来,沉吟片刻,开口道:“将军不怕我一个女子难当大任。”
  种师道听此笑了:“宗姬这是什么话,您如今取得的基业,天下又有多少男儿赶得上,莫说是我,就是李邦彦白时中那些个庸人,都没有再拿你的身份说事。到了这个地步,是男是女已经不重要了。”
  赵淳楣也默默点头,确实,能在京城里当官的都不傻,每个人都有心中的小九九,无论支持还是反对,确实没有因她的性别而轻慢的。
  接着她又开口道:“小女斗胆,有一事想请教将军,您觉得,我朝到今日这步,是因为什么?”
  种师道一愣,为什么?古今中外,临近亡国还能因为什么,君王臣子无能,各种天灾人祸……不过既然对方这么问,肯定不想得到这种寻常的话。
  想了许久,种师道给出了一个几乎所有大宋人都会同意的答案:“燕云十六州。”
  老人原本混浊的眼睛精光暴射,恨恨道:“正因少了燕云十六州,我大宋上方无天险可守,导致连年要花费重金布置边防!正因为少了燕云十六州,朝廷没有马场农田,就连林才木炭都供应不上,那石敬瑭属实是天下第一恶贼!”
  石敬瑭是五代后晋的开国皇帝,燕云十六州正是他当年献给辽国的。
  种师道愤慨激昂,然而抬头却见赵淳有些无奈地站在原地,面上浮现一抹苦笑,老将军心中不悦,不由问道:“宗姬笑什么,可是老朽说得不对。”
  赵淳楣没有回话,而是反问道:“将军对神尧皇帝可有了解?”
  所谓神尧皇帝,指的是唐高祖李渊,种师道虽是武将,但却乃西北名门,年少时拜张载为师,就是那个说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大思想家。所以对于历史,自然是烂熟于心。
  赵淳楣继续道:“那将军可知神尧皇帝当时在起兵之时曾向突厥称臣,还将河套地区割给对方。”
  种师道怔了下,皱着眉头努力回想。
  “没什么印象了是吧,大部分人对这段都不太清楚。”赵淳楣补充,“因为仅仅几年时间,太宗世民皇帝就把地方收了回来,之后更是让突厥俯首。”
  “石敬瑭固然该骂,但两百年前一个前前朝的贼子,让人心心念念不忘到现在,又是何人之故?将军你扪心自问,燕云十六州,真就这么难取吗?自上而数,秦王扫六合,汉祖出泗水,隋唐也平定了南北,有谁最开始就占着燕云十六州的,不都是自己硬生生打下来的吗?为何别人都行,到我朝这里就不行了呢?”
  种师道不说话了,有些难堪地低下头。
  赵淳楣叹了口气,“小女说这些,并非是为了驳斥您,不过就像之前讲的,大宋走到今日这步,并非一朝一夕,而是几代人共同造成的。而在这样的当口,将军却想迅速补救,属实是为难人了。况且我观天子,也未必赞同你的想法。”
  “我又何尝不知晓,”种师道艰涩地开口,“只是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无论怎样,还是谢过宗姬在北方打赢了常胜军,确实解了大宋之患。”他冲赵淳楣表达了感激,最后请求道:“鲁达这孩子,以后也劳烦你照顾,老夫不胜酒力,就此别过了。”
  说完便转身,这么一瞬间,似乎又苍老了几岁。
  四下谁都没开口,包括鲁智深,对于这位老将军的结局,大家似乎已经心中有数,赵淳楣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开口道:“若是朝廷上下一心,那二龙山也愿尽自己的一分力。”
  种师道脚步顿了下,未曾回头,背对着大家,声音有些哽咽,“多谢。”
  言罢快步离开。
  等人走后,赵淳楣转身,发现闻焕章正不赞同地看向自己,不禁有些讪讪,按照两人之前研究的,如今应尽量想办法回二龙山,之后远离这个不靠谱的朝廷,轻易不再入京,结果自己方才一上头,给整了个大的。
  闻焕章也清楚自家寨主是个什么性子,无奈地找补道:“罢了,既然以身入局,又怎能袖手旁观,只是还望您日后行事说话前三思啊。”
  “……好。”
  ……
  金人的撤退不是结束,因为战事缘故,大宋境内许多地方又乱了起来,其中不乏小股起义势力,眼下朝廷要解决的事特别多,需要集中讨论,而赵淳楣这样手上有兵的一方霸主自然也要参加。于是,她跟随着内侍,第二次参加了朝会。
  这次的人比之前还要少,毕竟涉及战事,尚且需要一定的保密工作。赵淳楣站在中间,有些无聊地打了个哈气,满屋子的人自己只认识种师道,老将军于最前,身边一堆捧着的,看样子是没功夫搭理她,赵淳楣也乐于清净,轻轻靠在柱子边补眠。
  突然,一个面白微须,表情严肃的中年人走了过来,与赵淳楣小声道:“在下李纲,之前多谢宗姬相救,待过些日子定去府上拜访。”
  赵淳楣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此人正是那位主战派的领袖李侍郎,赶忙回道:“客气了,侍郎劳苦功高,这是天下人皆知的事,我也不过是答应了学生们尽些绵薄之力。”想来对方除了去奇袭金营这种抽象操作,在整栋东京保卫战中还算可圈可点,最起码对比其他投降派要强不少。
  李纲听得嘴角微勾,心情大好,于是便教了赵淳楣一些朝会中的礼仪。
  两人正说着话,却听前方传来道阴阳怪气的声音,“李侍郎倒是好性质,也对,要是这位帮你求情,还不知道多久才放出来,只不过你煽动学生们围堵宫廷的,之后我定要参你一本。”
  回头看去,只见宰相李邦彦沉着一张脸,看上去心情非常不好,接着不等对面反应,他又转向赵淳楣,“宗姬打了我家管事,连个说法都不给,打了几场胜仗就是不同,连京中基本的规矩都可以视若罔闻。”
  “不过是底下人的一些口角,咱们也参与进来未免不好。”赵淳楣云淡风轻地回应,把李邦彦起了够呛,但又不好当场发作,只能狠狠瞪了她一眼,自己走回前排。
  李纲嗤笑一声,极为不屑道:“这家伙仗着有副好皮相常流连于花丛,我早就想参他内帷不修,不过是因为战事耽搁了,等之后闲下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他!”
  李邦彦外表俊爽,美风姿,人称“浪子宰相”,赵淳楣之前也有所耳闻,但私德方面如何还真没听说过,于是顺嘴打听了下是不是真的如此。
  “重要吗?”李纲冷笑,在道德上把人搞臭已经是大宋党争的常规手段了,赵淳楣帮了他,又领兵抗击金人,现在李纲已经自动将其划分到自己的小团体,一些情绪也不掩饰。
  赵淳楣默默站在一边,不再发表任何言论。
  没一会儿,皇帝进入殿内。
  满朝文武对几乎遍布天下的战事展开激烈讨论。
  赵淳楣最开始还认真听着,很快就开始走神。无他,任何决策,朝廷的各种派系都会激烈撕扯,基本没有意见统一的时候。而赵桓作为天下的实际掌控者,面对这种情况,采取的办法就是“搁置再议”。
  搁置再议,这四个字几乎贯穿了整个北宋,使得整个大宋什么都做不了。
  就像现在,谈到东京城战后的布防工作,主战派的认为只需留下一万禁军,余者全送到太原战场上去,跟金人决一死战。
  而主和派则觉得现在重要的是维护住皇城的安全,京中军队越多越好,同时尽快凑齐给金人的赔款,希望用钱来换取一时喘息。
  双方争得面红耳赤,就差挽袖子干仗了。
  赵桓原本跟往常一样当和事佬,结果实现扫过下方,一眼就看见穿着宗室礼服在人群中格格不入的赵淳楣,眼珠转了转,突然开口道:“宗姬领兵打过仗,想必对于局势自有一番心得,你认为在京城里应该留多少人啊。”
  冷不丁被点名,赵淳楣平静地站了出来,思索片刻,给出了一个惊天答案。
  “禀官家,臣女觉得,一个人也不应留。”
  “啊?”满朝文武都被她说愣了。
  赵淳楣继续道:“臣女恳请陛下,率百官携万民一道南迁,更换都城以延续国祚。”
  “胡说八道!我看宗姬是失心疯了!”皇帝还没说话,李纲就先跳了出来,原本此举颇为不恭敬,然而气急的他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要知道就在一个时辰前自己还与对方推心置腹,把其当成主战派的战友,而现在赵淳楣却说出主战派最忌讳的事情。
  这是一场赤、裸裸的背叛!
  面对李纲等人的愤怒指控,赵淳楣全当看不见,而是继续分析道:“太原正与金人激战,姑且当能守住,可即便守住了也只是西面无忧,完颜宗望只要率领大军,一样能再次兵临城下。说到底,整个开封一马平川,毫无天险可以阻挡敌军,如此就只能靠野战,而我朝多步兵,野战中对上金人的骑兵毫无胜算。亦或者,敌方再丧尽天良些,直接掘开上方黄河,不出两日,开封必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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