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倒是赵淳楣,听罢深深地看了王时雍一眼,半天,温声道:“难得你有心,我在此先谢过了,这样吧,王尚书现在回去,写完文稿后给大家过目,若是可以直接采用。”
王时雍乐得不行,领命退下,然而才刚转身走了几步,突然,下、腹传来一阵剧痛。
不可思议地回头,只见赵淳楣右手持剑,冷冷地看着自己。想要开口质问,但此时已经太晚,带着愤懑与怨恨,他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擦干净剑上的血,赵淳楣回身,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般平静道:“继续吧,刚才说到哪儿了。”
屋内两人瞪大双眼,许久无法回神。
要知道,终宋一朝,文人都是拥有豁免权的,太、祖赵匡胤明确规定,不允许杀文官以及直言进谏的人。后世皇帝也都遵循这此点,同时整个士大夫阶层形成了一个潜规则,对获罪的官员法外施恩,对应该处死的官员百
般回护,所以纵观北宋一百五十多年,最重的责罚也就是贬官流放。
而王时雍本人,可是实实在在的官宦世家,通过科举考上来的士大夫。
现在赵淳楣竟然把他杀了!?
好半天,宗泽反应过来,僵硬地让人先把张邦昌带下去,自己有话与赵淳楣单独说。
张邦昌颤颤巍巍地应下,好似兔子一般逃离此处。
他观宗泽态度恶劣,言辞间颇为暴躁,而赵淳楣身为女子,长得漂亮不说全程都笑意盈盈,还以为是个好说话的。没成想说杀人就杀人!
这哪里是皇亲国戚,这是恶鬼转世啊!
张邦昌回忆起-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顿觉脖子冒凉风,心中暗叹,吾命休矣!
屋内,宗泽看着赵淳楣,无奈道:“你说你!你怎么就如此冲动,杀了他以后可怎么跟世人交代。”
“杀就杀了,有什么可交代的,”赵淳楣满不在乎,“王时雍不能留,抛开他跟金人私下往来不说,光凭主张迁都这点,他也不能留。”
听到此处,宗泽有些诧异,“你不是也赞成迁都吗?”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赵淳楣答得一本正经,“那时候要是听我的走,不过是正常战略转移,保存希望火种,如若三五十年后打回去,即便是在史书上也不算丢人。如今国家被入侵,山河破碎,大宋从上到下皆被蹂躏,此番要是再走,那便是丧家之犬,脊梁被打碎,再想粘回去可就难了。”
宗泽知道她说得有道理,但依然表示不赞同,“即便如此,你也不应自己动手,王时雍这么大的官,你这不是给以后的敌人递刀子吗!”
赵淳楣摇了摇头,正色道:“正因为这样,我才要自己动手。”
她是二龙山的老大,关键时候怎能将责任推给手下。
宗泽愣了下,半天,长叹一声。他不由想到北狩的那两位皇帝,那二人要是有此等担当气魄,大宋也不至于此了。
将王时雍的尸体处理好,两人强打起精神,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做。
然而讨论来讨论去,最后发现主动权还是在金人手里,王时雍的信已经送了出去,现在再追也来不及了。要是金人返回,那开封保卫战还要接着打。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收拾东京的残局,以应对接下来的挑战。
等着他们的,还有一场硬仗!
第74章
“砰——”的一声巨响,楚齐将两个麻布装的大袋子扔了下去,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对旁边工头打扮的人道:“一共三个,六十文。”
工头皱眉,“这不才两个袋子。”
“还有个女的被倒下的房梁压成两段,我看是一家三口,就一起装进去了,不信你打开检查。”楚齐面不改色,似乎只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行了行了,”工头厌恶地别开脸,之后没好气道:“一个袋子一分钱,不管你多少人,两个我最多给你四十五文,拿了赶紧走。”
楚齐没有争辩,麻木地领了钱,转身去找其他活计。
家中还有祖父母与尚在襁褓中的弟弟,四十五文若放在平时,勉勉强强够一家人在首都活一天,可如今东京城的物价涨了三四十倍,这点钱财他一个人都吃不饱。
楚齐在街上走着,突然,听到前方一阵喧哗,抬头望去,只见一伙衣衫破旧,凶神恶煞的闲汉正围着两个瘦弱书生,似乎是在抢夺对方手里的东西。
“你们!这是我当了传家宝换来的!你们不能抢!”
熟悉的声音令楚齐顿了下身形,他转过头,依稀辨认出那两人好像是自己太学的同学,对方祖父貌似是个五品京官。
连五品官的孙子都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吗……楚齐漠然地停下脚步,他不会去管,他娘被人拉去服侍金人,因为不堪受辱一头撞死,他身为举人的爹去官府理论,那些不敢冲金人发火的士兵官吏将其狠狠打了一顿,回去后不久就撒手人寰。
从那时起,他的人生天翻地覆。在此前,他是旁人眼中的天之骄子,年纪轻轻考进了太学,一心为国效命,实现自己的抱负,有虽不富裕但温馨的家庭,慈爱的长辈。而当金人第二次打进来后,这一切都破碎了。
人的长大似乎真的只需要一瞬间,父母死后,他自觉承担起了养家的重担。东京城经过洗劫,遍地死尸,倘若不管很容易形成瘟疫,于是一些在战乱中逃过一劫的商贾士绅共同出资,将那些没人管的尸体背到城外焚烧,楚齐如今就靠这个为生。
家人的离世,繁重的体力劳动这些全部压得这个尚未及冠的少年喘不过气,但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一种信仰的崩塌。
从小经受的正统教育告诉他,自己应该做到仁义礼智信,用自己的毕生所学去辅佐天子,让大宋变得更好。
可是现在朝廷都做了什么呢?任由他们这些百姓受外族欺辱,甚至助纣为虐。
皇帝不像皇帝,大臣不像大臣。
那他这十几年的奋斗理想又是为了什么?
事实上,现在的开封,像楚齐这种精神崩溃的文人不在少数,毕竟经历了生死以及各种屈辱,很多人都对周围的一切产生怀疑,整个东京弥漫着一股绝望悲戚的情绪。
“唉唉唉,那边儿的,干嘛呢!”
突然,一声暴呵将楚齐的思绪拉回,只见一队装备精良,提体格健壮的士兵骑着马走来。
为首的是个身穿薄甲的高个女子,这个时候城内还有军队,八成是不久前赶来勤王的二龙山一行,而那女人,想来就是二龙山的首领赵淳楣。
听闻从昨天开始,她与将军宗泽便把金人扶持的皇帝拉了下来,正式接管了开封,想来最近城内四起的流寇也能消停一会儿了。
果然,在控制住那些闲汉后,赵淳楣让人记下他们的名字,之后又安抚了那两个被吓得不轻的学生。
楚齐冷眼旁观,心中暗道装模作样,不过是掌权者为了笼络人心使用的手段。
然而或许是驻足太久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在处理完手头的事后那帮人竟然向自己走来。
楚齐顿时有些紧张,以为是自己轻蔑的神态惹怒了他们,但刚从事完重体力劳动,实在是跑不动,只能硬着头皮站在原地。
等到了身前,为首的女人并未说什么重话,而是温声道:“这位郎君,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楚齐愣了下,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问。
“是方才那两个书生说的,他们认出你是同窗,跟我讲现在你应该是整个太学过得最辛苦的,倘若有余力,请我帮你一把。”赵淳楣解释道。
楚齐呆住了,想到自己方才的袖手旁观,不由有些脸红。但他虽然对同窗感激,于赵淳楣这样的“肉食者”依旧没什么好气,梗着脖子拒绝了。
是了,这些大人物真的在乎他们的死活,自己也不会活成这个样子,与其摇尾乞怜,他宁愿去搬死尸!
刚要转身离去,忽然,对面女人冷不丁开口:“对了,我想起来了,你是半年前我带兵进东京的时候,在城门口拦着我的那个太学学生是吧!叫什么来着……楚、楚齐?”
楚齐猛然抬头,不可思议地盯着赵淳楣,“你记得我?”
当时金人第一次伐宋,朝廷昏庸无道,一
味地妥协投降,还在太学读书的他热血沸腾,与一众同窗上街情愿,刚好在北方打了胜仗的宗姬进京,他们便去找人做主。
可是当时自己也并非领头的,与对方连话都没说上几句,怎么会记得他?
“当然,”赵淳楣点头,“你那时候不是写了篇讨伐金人的檄文吗,我找出来看了,写得真好!把我们一帮人看得热泪盈眶的,读完之后恨不得跟金人干上一仗!”
说完她看了下瘦骨嶙峋,憔悴到与之前判落两人的少年,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听说了你家里的情况,终究是朝廷对不住你,我这回来的匆忙,身边还缺几个负责文书工作的,你要是愿意可以过来。虽说以你的才华来讲有些委屈了,但太学估计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好歹是份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