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苏莳放大了照片,看到那一簇簇半开的风信子,妖冶地摇曳着她的肌肤之上,花瓣晕开了轮廓,恍若它们的生命本就是自由的延伸。
  “还要继续画吗?”苏莳问道。
  “看姐姐,你累了的话就改天吧,我下周才提交。”听到苏莳喜欢她的彩绘后,常姞眼尾上扬,沾上雀跃之意。
  常姞刚起身就被苏莳拉住了手。
  闻言,苏莳的神情有些微妙,开口时声音还有着颗粒感的沙哑:“你继续画吧,我会那么容易累吗?”
  常姞坐在床边,看到姐姐这般模样,忍不住悄悄勾起嘴角,调侃道:“那姐姐……要再来一次吗?”
  苏莳捞起自己的上衣,起身往卧室外走去,出门前目光微凉地瞥了常姞一眼:“出来,画画。”
  常姞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反思自己是不是有些得寸进尺了。
  经历了一番折腾,先前的颜料已经干涸得凝结在一起了,常姞重新调了颜料,在苏莳的后背上继续完成她的彩绘作品。
  深浅不一的风信子生长在她的肌肤上,恍若她的肌肤就是滋养花朵的土壤。
  常姞搁下画笔,伸出手指落在新画完的风信子花瓣上,用她干净的指腹将花朵瓣的边缘晕染开来。
  察觉到常姞的动作,苏莳的后背敏感地微微颤抖着。
  许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苏莳点开了音乐。
  复古又浪漫的歌曲悠悠地传来,那是打雷姐歌唱的《summerwine》。
  “strawberriescherriesandangel‘skissinspring……”
  春天里,草莓、樱桃和天使之吻,我的夏日美酒就是由它们酿成的。
  【2021.03.25
  今日诗句:“姐姐,我的春日奏曲是由你组成的。今夜,你是一支属于我的独舞。”
  任务要求:在今日内,将这句诗句读给一个人听。
  任务完成奖励:生命值+5】
  常姞的手指还在苏莳的后背上跳舞,她俯身将唇瓣贴在苏莳的耳边说起情话:“姐姐,我的春日奏曲是由你组成的。今夜,你是一支属于我的独舞。”
  【任务完成奖励:生命值+5】
  暧昧的声音穿过苏莳的耳膜落在她的灵魂深处上,她有些情动。苏莳以为常姞说这情诗的目的之一是想和她再来一次。
  于是,她慵懒地支起身子,将银色长发随意的挽起来。
  “画好了?”
  “画好了。”细腻的肌肤从常姞的手中滑走,常姞突然有点后悔自己画的速度太快了。
  “想继续?”苏莳脸上的情潮已然褪去,她又像一个游刃有余的猎人一样一步步的引诱着。
  “啊?”常姞迷惘地看着苏莳,并没有反应过来要继续什么。
  直到苏莳牵起她的手,带着她的手摁在自己的身体上,殷红的唇瓣轻启,用命令的语气说道:“继续。”
  常姞羞赧地懂了。
  长夜漫长,情欲肆意滋长,容纳一切的爱欲与疯狂。她们的关系在一夜之间变得愈发迷离。她们不是爱人,却也因爱而起。
  生命的欢愉本就没有标准答案。
  在后来的彩绘课上,老师问了常姞一个问题,即为什么要将这幅彩绘作品命名为《点燃一簇风信子》。
  常姞答道:“风信子是点燃的生命之火,也是一场崭新的爱。”
  只是常姞的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那个夜晚——她是如何在姐姐的后背上点燃那一簇簇风信子的。
  风信子对于常姞而言是点燃的欲望之火,也是长夜里淋漓尽致的爱意与疯狂。
  第11章 为什么要说没有人爱你?
  【她年少时所有的幻想与憧憬,都像故事里被烧毁的金阁寺一样,成为罪恶的灰烬,永远的埋葬在那天的黄昏里。】
  -
  这是重生以来,常姞第一次做了这个梦。
  梦里的那天是她十六岁的生辰,她在回家途中看到橱窗里的蛋糕后再也挪不开脚步,咬咬牙用她仅剩的零花钱买了一个蛋糕。
  她想,父母应该又忘了她的生日,毕竟自从母亲和父亲离婚之后,再也没有人过她过生日了。
  但是没关系,因为她今天自己买了蛋糕。她会自己吹灭蜡烛许愿。她会自己将奶油涂抹在自己的脸上,然后和自己说:“生日快乐,常姞!”
  然而,她所有的希翼在推开门的那一刻戛然而止了。
  屋内一片凌乱,父亲骂骂咧咧地翻着东西:“钱呢?你把钱都藏哪去了?”
  于是,刹那间,常姞就知道——父亲又去赌了,而且又赌输了。
  长大后的常姞回看自己的父亲,觉得他像一颗被虫子啃坏的烂苹果,散发着腐朽的气息。而他在家做的最多的三件事就是喝酒、找钱以及打人。
  他是让人想要远离的蝗虫,贪婪于啃食所有类似稻谷的素食。他因自己站在尚存的父权制上而露出卑怯的自喜,殊不知他的自喜从此可悲而可憎。蝗虫过境时,人类会本能的逃离,这场逃离包括他的女儿、他的妻子。他除了盲目又卑怯的自信外,再一无所有。
  十六岁的常姞最害怕的就是喝醉酒后在找钱的父亲。她捏紧蛋糕带,紧张地往后退了退。
  但是,父亲的视线如蟒蛇一样恶狠狠地锁住她,他拿着烟灰缸疾步朝她走来,露出狰狞的表情:“我说怎么没钱了?原来是被你这个拖油瓶偷拿去买蛋糕……。”
  常姞张了张口,想说她没有偷,想说今天是她的生日。
  可是,最终她什么都说不出口,因为父亲的烟灰缸砸在她的额头上,带着一阵疼痛,随即她白净的脸颊沾上了散落的烟灰。
  烟灰流过常姞白净的校服,染脏了常姞掉在地上的蛋糕,也染红了她的眼眶。
  窗外的黄昏是如此红艳,恍若云朵喷薄而出的火焰,于刹那间,烧毁了她年轻的希翼,也烧毁了她年轻的自由。
  冥冥之中,常姞预感到,这是常姞最后的生日。因为她再也不想过生日了。如果生日是受伤与咒骂,她宁愿不再拥有。
  她年少时所有的幻想与憧憬,都像故事里被烧毁的金阁寺一样,成为罪恶的灰烬,永远的埋葬在那天的黄昏里。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却看到了母亲离去时的模样——母亲久违地化上美丽的妆容,与平时为家庭忙碌时沧桑的模样判若两人,她红肿着眼睛,悲伤地凝望着常姞。
  “我既爱你,又恨你。”
  “我以为我可以为你忍受破败的婚姻,可越忍受我就越憎恨一切。”
  “说到底,我最恨的是我自己。”
  ……
  年少的常姞看不懂母亲眼里复杂的神色,只觉得母亲离别前悲切的话语如一把把利刃,将常姞扎得遍体鳞伤。
  常姞听到母亲的爱,也听到母亲的恨。
  常姞在这些话语中咀嚼到尖利的鱼刺,那些鱼刺划伤她的口腔内壁,让她失声不语。
  母亲将失败的婚姻、不幸的家庭变成沉重的镣铐,强行戴在常姞身上。她恨自己的女儿,更恨自己一败涂地的人生。
  如同中式家庭常见的戏剧本里,那些父母与儿女的爱与恨总是这样不纯粹的纠缠在一起,成为一条勒伤彼此的麻绳,在往后的时间里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
  ……
  记忆中母亲的身影早已远去,只留下常姞面对她狼藉的现实。此时此刻,她麻木而痛苦地站着,感受着灵魂和身体一起在流血流泪。
  直到阳光穿过窗缝,照在常姞的眼睛上,她终于忍不住逃离了这一切。
  她背着太阳奔跑,她竭力地奔向阴暗的角落,想要躲避这场暴露她脆弱与不堪的阳光。
  太阳在她身后拉下的影子逐渐变短、慢慢消失,恍惚间,她的人生也这样背道而驰了。
  梦的尽头,是苏莳走进破旧的巷子,将一身狼狈的她拉了起来。
  那时的苏莳还没有染成银发,她眉目清冷地撕开一包湿纸巾,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动作轻柔地擦掉她脸上的烟火。
  “吃糖吗?”
  “别哭了。”
  “我给你擦干净。”
  “为什么要说没有人爱你?别哭了,看着我。”
  “我爱你。”
  ……
  苏莳的一句句话语穿过如火的黄昏、破败的街道,飘进了常姞的耳膜,带着温柔的、神圣的救赎。
  余晖被黑夜吞食的最后一刻,仅剩的太阳光也随着常姞口中的橙子味糖果一起融化了。
  这是常姞生命中痛恨的一个黄昏。但因为苏莳的出现,它又变成了一个爱恨交织的黄昏。
  常姞从梦境中醒来时,天色还没有亮,她躺在宿舍的床上对着床帘长久地神游。她想了许多许多,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当黎明的曙光投射在她眼前,她在光芒中翕动唇瓣,无声地吐出了一个词。
  “姐姐……”
  这个没有发出声响的母语以一种无法衡量的意义漂泊在她的生命里,就像黎明时刻的这一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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