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于是,她醒了。她起身坐在床上抱紧了自己的膝盖,微微喘着气。
沉默的夜色陪她一起静坐着。
苏莳别过头看向床的另一边,空落落的。她后知后觉地想起今晚常姞不在这里,她的心也跟着空落落的。
苏莳抬起手伸向旁边的位置,似是想透过浮沉的空气去触碰往日里躺在这里的那个人,却又在伸到一半时蓦然收回了手。
她选择了在感情这艘动摇的船只上伸出手又收回手,她选择了继续压抑情感去掌控着这艘船的船舵。
苏莳站起身走到窗台的位置,抬手推开窗户,任凭冷风刮在她的脸上,也刮疼着她的情绪。
她随风飘动的银色长发也像*一袭摇曳的月光。苏莳在夜色中自嘲地笑了。她承认——她是残忍的独目海盗,也是恐惧爱的胆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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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姞接到边水琼朋友的电话后,就跑到她朋友经营的小酒馆里找她。常姞气喘吁吁地跑进店里,就看到边水琼在驻唱台上唱歌。
此时已过凌晨,酒馆里的顾客早已接二连三地散去。酒馆老板说,边水琼已经在驻唱台上唱了很久,怎么劝都劝不停,嗓子哑了一半还在唱。
灯光打在边水琼的脸上,照清了她张扬的红发、烟熏的妆容、一道道蓝色水纹的纹身。可是,常姞却在如此张扬明艳的脸上看到了庞大的悲伤。
那些悲伤和她的歌声一起沉重地坠落在地。常姞蓦然想到——她和苏莳分离之后是否也会如此悲伤。
常姞掐紧了自己的手心,在无声中预感到了答案。
常姞坐在台下,看边水琼在台上一首接一首地唱歌。常姞听出了这些歌都是边水琼为明娆而写的情歌,一首首都裹藏着她难以释怀的爱与恨。
直到边水琼的声音变得嘶哑不清,常姞夺走了她手中的麦克风,叹了口气:“再唱下去,你的嗓子会受伤的。”
“还有最后半首,我把它唱完,让我把写给她的情歌重新唱一遍,然后……我就会在这股爱意里原谅她了。”边水琼低垂着头,声音像被海浪打湿的沙粒。
她再次拿过常姞手中的麦克风,沙哑着唱完最后半首她写给明娆的情歌。
隔天,边水琼托付常姞把一封信拿给明娆,她说她们的最后一次见面太不愉快了,她不希望她们最后的回忆是一根鱼刺,让彼此都如鲠在喉。
哪怕就此离别,她也想送她一场跨越大洋的祝福。
于是,常姞拿着这封信来到了bodyelectric。找到明娆所在的包厢后,常姞抬手敲了敲门,门打开后,常姞抬头看见给她开门的是苏莳。
“找我吗?还是找明娆?”苏莳的余光看见常姞手里拿着一封信。
常姞透过门缝看见了包厢里的路滟,不禁暗自捏紧了手中的信,她刚想开口让苏莳转交给明娆,就听到苏莳侧身让她进来。
“进来吧,明老板的航班延了又延就是为了等待你手中的这一封信。”
她一进包厢才发觉这是明娆的送别会,所以包厢里是一些她们圈子里的朋友。
常姞将信拿给明娆后想要离开,却被苏莳拉住了手,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
而苏莳的另一边则坐着路滟。
“这是姐姐的学生?”路滟朝着常姞看来,那张靡丽颓靡的脸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常姞的眼前。
蓦然,常姞怔愣在原地。她曾无数次从荧光屏幕里看到这张脸,也看到过绯闻报道里她和苏莳相拥的身影。
常姞曾无数次猜想她与苏莳之间的关系,却没有一次能鼓起勇气去验证。她害怕一旦验证了,她就将苏莳而去。
苏莳没有否认学生这个身份,也没有赋予她其它的身份,只是答道:“嗯,常姞,我的学生。”
“对了,你不是说你最近要拍一组艺术系的宣传片,缺一个会画画的搭档,你觉得常姞合适吗?”
路滟有点诧异地看向苏莳,相识多年,苏莳从不和她提要求和帮助,这是苏莳第一次想借自己的名气为一个人铺路。
于是,路滟好奇地将目光落在常姞身上,她觉得常姞很像一株蓝雪花,气质澄澈、温和并夹杂着一丝忧郁。
像是苏莳会动情的人。也很适合自己的宣传片概念。于是,路滟带着笑意对常姞说:“我觉得挺适合的。常姞感兴趣的话,我会很期待我们的合作。”
闻言,常姞有些丧气地靠在背椅上。又是这样,她给出的每一分爱,苏莳都想方设法地换成筹码交换回来。
常姞固然感谢苏莳对她的一切帮助与扶持,是苏莳给予她更多的资源,是苏莳一步步地让她成为一个小有名气的青年画家,让她能够获取更多的收益。
但她介意的是——她明明是因为爱而来到苏莳身边的,哪怕也有情诗系统的缘故,但情诗系统里的每一首诗都是她为苏莳写下的,都是她最真实的爱意流露。
而这场筹码交易让常姞觉得这一切都变了质,倘若她不爱苏莳,或许她可以坦然接受这对她有利的一切交易。但是她越爱苏莳,她就越无法接受自己给出的每一分爱都被当成置换的筹码。
特别是在路滟面前,在同样唤苏莳为“姐姐”的人面前。
而且苏莳现在身边有路滟了,她们是亲切又不需要靠筹码和交易去维持的关系。那么自己现在又算什么呢?
常姞蓦然感觉到一股难言的痛苦与挫败。最后,她看着苏莳搭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苦涩地吐出了拒绝的几个字:“抱歉,我不想去。”
苏莳听到了常姞在抗拒这场交易,她是一个常年站在棋局之上的商人,从商人的角度看,不明白为什么常姞要将对自己有利的棋子往外推。
她搭在常姞手背上的手轻轻一划,似是没想到常姞会拒绝,不解地问她:“为什么?”
常姞低垂着眼眸,没有去回应苏莳探究的目光,只是扯出一个苦涩的微笑:“我不想去……姐姐,就当是我不识好歹吧。”
苏莳的目光久久地落在常姞身上,察觉到常姞此时正在回避自己,甚至回避自己的一切。
但她又不想在人多的地方询问常姞,于是她握住常姞在不安中微微蜷缩的手,问她:“我们要不要出去谈一下?”
常姞应下了,她被苏莳牵到无人处的走廊尽头。直到她们停下脚步后,常姞反握住苏莳的手,将苏莳抵在墙角,和她接了一个缠绵悱恻的吻。
流逝的时光恍若在这一刻凝滞了,常姞突然明白为什么马特海格谈如何停止时间,答案是亲吻。
常姞将这个吻视为她和苏莳之间的最后一个吻,所以她吻得很是缠绵,勾着苏莳的舌尖,要和她跳上一支笨拙的探戈。
常姞觉得这个吻很像来自深海,那些海水会裹住她的灵魂,让她的爱意变得清澈,让她的悲伤变得透明,让她一遍遍地被海水冲刷。
常姞睁开眼睛,看到挂在走廊墙上的时钟正在缓缓地前进着,她又觉得这是在记录一个故事的倒叙。
苏莳察觉到常姞的不对劲,抬手擦掉唇瓣上潮湿的水光,再次问她:“怎么了?为什么要拒绝我给你提供的机会?为什么要说自己不识好歹?为什么要在回避我之后亲吻我?”
常姞的目光落在墙上的时钟上,情绪也跟着一点点地晃动着,末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装着镇定的语气说:
“姐姐,我不是你的商业伙伴,我做不到可以毫无波澜地和你谈利益、谈筹码……我不希望我的情感自始至终都是一场被物化的交易。”
晦暗的走廊角落里,苏莳柔和的目光冷了下来,她握着常姞的肩膀,反过身将她抵在墙角,她俯身凑在常姞的脸边,她们之间只隔着一个吻的距离。
在一片凝固的气氛里,她抬手握住常姞的下巴,语气里被涂抹上一层怒气:
“常姞,你怎么做到在吻完我后,和我说这句话,所以你现在是在告诉我,你的后悔吗……后悔和我继续这场交易吗?”
常姞别过头,没去看苏莳的脸,她害怕自己看着这张自己深爱着的面庞,就吐露不出任何决绝的话语。
于是,她的目光看向空荡荡的走廊,就像看到了她和苏莳这场筹码交易的去路。
“如果我说是呢?”声音空落落地飘下来。
放在以往,常姞不会情绪失控般地说出这句话,但她隐藏的痛苦在路滟出现之后不断地放大又放大,直到变成了一个在胀大中走向破灭的泡泡。
苏莳握着常姞的下巴让她看向自己,锐利的目光掠过她的眼底,执着于探究她眼底藏匿着的情绪:“可是最初答应这场交易的不是你吗?”
常姞的眼睛很酸涩,说出来的话也很酸涩:“是……就当我现在后悔了。”
沉默再次降临在她们之间,她们的长发和过往那么多次一样,黑色与银色互相交缠着。
过了许久,苏莳才松开握住常姞下巴的手,她起身往后退着,银色的长发一缕缕地从常姞的黑发上面抽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