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这些物件看起来都很有年代感,虽然陈旧,但是也很干净,常姞不禁好奇地问陈春绿:“你从哪里找到这么多的老物件的?”
“我买了水果去镇上的一些老人家里做客,和她们聊天。聊熟了之后,问她们家里有没有不用的闲置物品可以借我,说我想在一些老物件上写诗,到时候会拿去展览,展览完后给她们送回去。”陈春绿回想起那一双双杂糅着真诚与良善的眼睛,笑着说,“然后,她们都很热情。”
常姞发现看到陈春绿的眼睛就像看到了一片绿色的草原,自由、辽阔、温暖、充满野性的色彩。
于是,常姞也笑着回:“因为你很真诚,所以她们很热情。”
蓦然,常姞摸到了一个纹着风信子图案的花瓶,她拿起笔在花瓶上写下一首短诗:
“花瓶装不下爱意
因为,我的爱
很满”
陈春绿看了一眼,冷不丁地说了一句:“这句情诗也是写给苏莳的吗?”
常姞捧着花瓶的手一顿,诧异地抬起头看向陈春绿:“嗯,你怎么知道?”
陈春绿抬起手指指向常姞的眼睛,浅笑着说:“眼睛像心灵的放大镜。你的眼睛看向她的时候和看向别人的不一样,你刚才写诗时,也像是看到了她。”
接着,陈春绿又骄傲地仰起头,将手指调转,指向自己的眼睛,笃定地说:“而我有一双发现这一切的眼睛。”
见状,常姞忍不住笑了,很自然地问陈春绿:“那她的眼睛看向我的时候,你看到了什么?”
陈春绿恰好拿过常姞手中那个纹着风信子图案的花瓶,细细地看着上面的诗句,问她:
“你要听实话吗?”
见常姞缓缓地点下头后,陈春绿接着说:“我看到了一种很矛盾的东西,那是一种爱意与恐惧并存的东西。”
“爱意与恐惧并存?”常姞愕然地抬起头,她没有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也不理解为什么会是这个答案。
陈春绿说在苏莳的眼睛里可以看到对自己的爱意,但是这可能吗?而且为什么会伴随着恐惧?
常姞和陈春绿不知道的是,她们在说这个话题时,苏莳恰好就站在客厅的拐角处,这些话语一字不落地被她捕捉。
苏莳顿住脚步,将身子靠在墙板上,影子像一座静止的雕像,末了,她沉默地移动着这座雕像,神色不明地转过身,走回自己的房间。
“爱意与恐惧并存的东西。”苏莳没有开灯,关了房间门后就躺在床上,反复咀嚼着这一句话。
夜色像一面镜子,在晦暗中照出她内心深处掩藏的一切与一切,一切的爱意与一切的恐惧。
苏莳自嘲地笑着,抬起手握住从路滟那里薅过来的那只小爱玩偶。
也只有在这无尽的黑暗与孤寂中,她才能说出这一句:
“对不起,但是……我爱你。”
第48章 要不要考虑一下成为我的爱人?
梦里破碎的钢琴声像月亮的哀鸣,明亮的房屋逐渐被黑暗爬遍每一寸地板,将少时的苏莳覆盖在其中。
噩梦像一条从伊甸园爬出来的蟒蛇一样,无休止地追赶着她,让苏莳醒来,起身,下床,走出房间,走出民宿,拐过寂静的街道……她一直往前走着,竭力想要甩掉将她缠绕的一切噩梦。
苏莳不知道自己陷入这一片难捱的黑暗中有多久,只是过往的一切像放映的电影在她的眼前倍速播放着。播放着她的难堪,她的脆弱,她的不可为……
直到她在一条河流旁停下脚步,给这一切按下了暂停键。
苏莳看着眼前流淌的河流如梦初醒,却没有想到她一转身就看到了常姞。
不知道默默在她身后跟了多久的常姞,她的眼睛像被河水浸泡了一般,有着一层尚未擦净的湿润。
苏莳怔愣地看着常姞,哑然地翕动着唇瓣,却发不出什么声音。
她看着常姞的眼睛不受控的又湿了几分,终于按捺不住地抬起自己的手,指腹落在常姞的眼尾上,轻缓地触碰着。
“常姞。”苏莳唤着她的名字,她没问常姞为什么要跟着自己,也没问常姞为什么要为自己哭泣。
她如此清晰地知道答案,那是常姞所说的爱。
苏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不相信爱的。她依旧记得她以前的心理医生问过她一个问题——“当别人说爱是美好的,你的直觉反应是什么?”
那时的苏莳嗤之以鼻,她不相信爱是美好的,爱是她崩塌的大厦,是她狰狞的疤痕,是她多少个午夜梦回都未曾拥有过的幻想。
对爱的警惕早已成为苏莳深刻的自我保护本能。
可是,此时此刻,当苏莳独自在梦魇中出逃,穿过异乡漂泊的路途,来到奔腾的河流面前停下脚步,再回头就在无尽的晦暗中看到了常姞。
她就像一轮无论苏莳走到哪都会将她照亮的月亮。
接着,苏莳看到常姞对她敞开双臂,用力拥抱着她结了一身寒意的身躯,伶仃的话语落进她的耳膜里。
“姐姐,没关系。”
“无论如何都没有关系。”
滔滔的河水声就在苏莳的耳畔回荡着,苏莳抬起手落在常姞的头上,内心的酸涩感也像河流一样滔滔不绝,末了,她低声对常姞说:“为什么要说没关系,对你明明就有关系。”
“你为我痛苦,为我流泪,为我受到委屈,明明就有关系。你叫我姐姐,可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合格的姐姐。”
“不是……”常姞从苏莳的怀里抬起头,鼻子被冬夜的冷风冻得通红,连同眼睛也一起。
常姞抬起手捂住了苏莳的唇瓣,想要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但是,苏莳还是握住常姞的手腕将其挪开,她的眼睛写满了悲伤和倔强,偏执地问下去:“就是这样的,常姞,为什么要爱我?爱上我并不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为什么下定决心离开我后,还要如此轻易地为我动容?就像现在这样。”
苏莳连问了两个问题。
这是苏莳第一次在常姞面前裸露她的不安、悲伤与脆弱。她的面庞像一个给砍断的树桩,上面密密麻麻的树纹尽数是她心中的惶然。
常姞被苏莳握住手腕的那只手就那样落在苏莳的脸边,动作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脸,似无声的抚慰。
“不,爱上你是我生命中很美好的事情。你是我在这泥泞的世间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要去爱的那个人。”
“姐姐,我爱的从来不是你看似完美的表象。”
“我爱的就只是你,仅此而已。”
早在陈春绿说完那句“那是一种爱意与恐惧并存的东西”后,常姞就陷入了长久的思虑。
她想起苏莳在办公室里放置的那只庞大的黑色蜘蛛雕塑,想起苏莳说自己是为她而来,想起苏莳落寞地对她说对不起……
那些被她忽略的一切逐渐形成一个问号,当她心中的疑惑浮出水面后,常姞敲响了路滟的房门。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常姞发现了路滟虽然看起来有种生人勿近的冷艳感,但其实也是个柔软很好相处的人,而她和苏莳的关系更像是姐妹关系。
路滟没有向她过多的提及苏莳的过往,只是和常姞说:“希望你能给她一点时间,她会向你说出她的答案。因为,苏莳一直都是一个勇敢的人,她终将会直面过往的创伤,去相信自己,去相信你。”
于是,失眠的常姞坐在露台上吹风时,就看到苏莳在夜色中“出逃”了。
她默默地跟在苏莳的身后,一月的白镇像一座凄冷的迷宫。她和苏莳都是在这座迷宫中迷路的人,找不到迷宫的出路,唯有苏莳就是她的方向。
月亮从云层冒出一角,月光漂泊在河流之上,也漂泊在她们的目光之中。
常姞冰冷的手抚摸着苏莳的脸颊,露出一个微笑:“如果你还是觉得有关系的话,就让我亲一下你。”
苏莳也失笑了,眼里闪着斑斑点点的泪光:“常姞,你真的很不会谈交易。”
“可能因为我不是商人。”
“但是我是,所以……”
苏莳还没有说完,常姞就仰起头,贴上了苏莳的唇瓣,语气笃定地说着:“那我不管。”
于是,她们接了一个迄今为止最冰冷的吻。
冰凉的唇瓣贴合着,就像她们裸露的伤口在轻轻触碰着。就像她们从流泪的岁月里蹒跚而来,直到遇到一个人能够虔诚地亲吻自己内心隐秘的伤口。
她们站在河流旁相拥而吻,恍若她们本就属于同一条河流,恍若她们本就会融为一体。
这天晚上,她们随意坐在河流旁的石墩上聊着过往的一切。常姞聊起她在规训中出逃的岁月,她孑然一身如何一步步地往前走。苏莳聊起她最爱的人变成了仇人,而她也连同成为一个被遗弃的行李……
聊到最后,常姞掏出耳机,说要和苏莳在这里一起听首歌。她点开一首《时间挂满山林》,将一只耳机递给苏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