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娘亲面色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不断滚落,嘴唇因剧痛而毫无血色,不省人事。血肉糜烂,像被蛆虫啃食的尸体,残余一丝人的温热。
  而他就是那只蛆虫。
  林见山嘴边全是血肉,扑上前,紧紧抱住娘亲,双手用力地搂着,仿佛想要将娘亲逐渐消逝的生命重新聚拢。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
  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模糊了他的双眼,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娘亲的脸上。
  “娘!娘!你醒醒啊!”他压着声音地呼喊,开不了口。
  伤心与血腥味在幽暗的山洞里都忍不住,惊动了黑熊。
  吃了娘亲的肉,又如何。死亡,就像一场无法逃避的宿命。
  娘亲在他提金簪想自剜的瞬间醒来,拍开他的手,独自面对那头野兽,“儿啊,活下去,帮娘亲好好照顾你自己。”
  自那以后,漫长的时光被痛苦与绝望填满。
  在无数个日夜中,他深陷于无尽的折磨里,无法自拔。
  那些寻常的食物,刚一进入肚子,如同触发了某种痛苦的机关。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感袭来,下一刻,吃进去的东西统统吐了出来。
  脑海中,被一种疯狂的念头占据——喝血吃肉。只有血肉,才能稍稍缓解胃部的剧痛。否则,那种钻心刺骨的疼,就像有万千只蚂蚁疯狂地啃咬着全身。
  直到秦是端来一碗血,他痛饮而下,无力地跪下地上磕头,祈求娘亲原谅他。
  也只有在战场上,他才不痛苦,不做噩梦,也会光明正大地想起娘亲是为了救他。
  他日日夜夜念经,那是对嗜母罪孽的深切追悔。只要自己坚持不懈地诵经,终有一日,能超度娘亲的亡魂,让她在来世得以康健。
  他是不孝之人。
  林见山躺在萧韫身旁,目光柔和地落在那张苍白的脸上。
  这是他头一回向外人袒露这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尽管清楚萧韫此刻昏迷不醒,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喃喃自语。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微微颤抖,缓缓开口:“娘她……为了让我活下去,选择救我,我不希望你也如此。”
  话到此处,他的喉头像是被什么哽住,眼眶泛红,泪水在眸中打转。
  “这么多年,我心里一直藏着这事儿,像一块千斤重的石头,压得我喘不过气。我不敢跟别人说,怕遭人唾弃,怕被人骂没人性,被人骂不孝。”他的嘴唇微微哆嗦,“每次想起,我都恨不得给自己几刀。我怎么能……怎么能吃了娘的肉啊!”
  林见山顿了顿,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泪,接着说道:“有时候我觉得,死了或许才是解脱。可我又不甘心,我想好好活着,替爹娘看看这世界,替他们报仇。这委屈、这罪孽,憋在心里太久太久。”
  他哽咽一声,将脑袋轻轻靠在萧韫的肩头,好似这样能汲取些许力量,来面对这噬心蚀骨的痛苦与愧疚。
  “我不是故意吃她的,我不知道……”
  “我方才说的这番话,你不许听到。不对,你还是醒来吧,笑我也好……”林见山苦笑一声,摸了摸萧韫曾被他扇的脸,“洛盖不见,我很生气,打了你,还疼吗?手指还疼吗?我……我心里不好受,我不知道怎么了……你被其他人看着,哪怕看一眼,我都恨不得杀了他,你还跟他搂搂抱抱,还帮和他……我难以信你,我的心好慌……”
  “答应我,以后不许跟任何人来往,说话也不行。”
  “我不会打你了,”林见山动作轻柔,似有若无地摸了摸萧韫的脸,贪恋渴望在心里蔓延,占据全身,可又害怕自己的手劲会加重萧韫的伤势。
  思虑再三,他只是捋平萧韫的发丝,捻着一缕偷偷把玩。
  “也不骂你,不拽你头发,脖子也不掐了,手指……不会了,都不会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最后,他牵着萧韫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处,温声道:“萧韫,别对我失望,我可以学着喜欢你。”
  这一夜,林见山清醒着,对萧韫说了很多悄悄话,但心里更多的是希望萧韫不要听到,只当他是自言自语。
  ◇ 第36章 我想跟你一起洗
  第二天,门口响起敲门声,一啸在门边禀告:“王爷,洛盖说有重要的事要讲。”
  林见山早早醒来,让近侍太监帮萧韫换手指上的药物。原本见到萧韫手上满是药粉,他还一脸心疼,但听到这个人的名字,脸色瞬间沉下来。
  气氛变得冷寂,近侍太监收拾好药粉、裹伤之布,躬身离开,生怕被波及到。
  林见山坐起身,将掌心贴在萧韫的脸颊处,“等本王回来。”
  房门打开,一道光投射入内,又轻轻关上,光线明暗在萧韫的脸上跳跃。
  萧韫缓缓睁开眼睛,望着冷却的空气、紧闭的门窗,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线。
  这伤,伤得很值。
  扶柳进来房间,急忙跑来,跪下:“公子,你要吓死我。”
  萧韫声音低如蚊蚋:“没事,死不了。做大事,总得豁出去。”
  “可是……”扶柳欲言又止。
  豁出去,也没必要以身挡剑。再者,林见山死了,太子失去一棵庇佑的大树,这样不是对他们更有利?
  公子该不会喜欢林见山吧?
  他继续低声嘱咐道:“去弄点药来,让我大出血,沉睡两天,林见山会更愧疚。”
  阴暗潮湿的牢房中,弥漫出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
  通红的烙铁在火盆中烧得炽热,几乎将铁块融化。
  手下举起烙铁,印在洛盖那张俊毅非凡的脸上。刹那间,皮肉与高温碰撞,“滋滋”作响,一股焦肉的刺鼻气味迅速在狭小的密室内蔓延开来。
  洛盖的喉咙早已因之前的惨叫而喑哑,痛得无法出声,此刻,只能从干裂的嘴唇间挤出几声微弱的、不成声的呜咽,无力抗争。
  手下用工具,撬开洛盖的嘴巴。
  林见山的嘴角噙着一抹冰冷的笑意,缓缓踱步至洛盖身前,不紧不慢地握住桌上的钳子,动作娴熟而又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从容。他旋即俯身,手臂发力,毫不犹豫地狠狠一拔。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痛呼,一颗牙齿带着淋漓的鲜血被生生扯出。
  林见山神色未改,仿若在进行一场稀松平常的小事。第二颗、第三颗……直至五颗牙齿,被他拔下。
  他将带血的钳子随意搁在一旁,拿起桌上的手绢,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的血渍,目光平静,看向桌上那几颗沾染着血迹的牙齿,“本王敬你是条汉子,但这是你伤了他的代价。”
  “让我死吧,哈哈哈哈哈……”洛盖放肆发笑,吐出一口鲜血,“你……你死也别想知道那封信在那里,咳咳……萧韫是假的,他根本不是萧韫……真的萧韫……可能死了……”
  “胡说八道。”林见山思索片刻,没觉得萧韫哪里有变化。
  声音还跟他初次认识的那样,就连叫声、眼神、咬痕,都与两年前那个夜晚一模一样,何来假冒一说。
  “这个萧韫,说不定是某人派到你身边的奸细,林见山,你们两个怙恶不悛的臭家伙,必遭天谴!等着下十八层地狱,不得好死,死无全尸!哈哈咳哈哈……”
  “那封信不存在,你该知道欺骗本王的下场。”他命令属下继续折磨,不能虐死,直到洛盖肯说为之。
  回到小宅住所,下人往来穿梭,脚步匆忙。
  走在前面的下人,双手稳稳托着水盆,水已被染得通红,血水随着步伐微微晃动,似要溢出盆沿,白帕子也已被血色浸透,变得殷红,滴滴血水顺着盆的边缘落下,在地上晕出一个个深色的印记。
  心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林见山冲进屋内,目光定格在床榻之上。只见萧韫静静地躺着,胸口处殷红的鲜血正汩汩地往外渗,洇湿了大片衣衫。面色如纸般苍白,毫无血色,恰似一具冰冷尸体,横陈在那里,没有了往日的灵动与活力。
  他拽住扶柳,怒喝一声:“怎么回事?”
  “不知道……公子忽然伤口裂开,胸口大出血……”扶柳双眼红肿,说话时颤颤巍巍。
  大夫为萧韫换上药,在林见山的威压下,小声地说:“公子伤口裂开,身体发热,喝些药,若是能熬过去,就能平安无事。”
  “必须救他,用最好的药,无论什么代价,都要救他。”
  大夫吓得腿软,只觉王爷是猛虎野兽,恐怖至极,连连点头:“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开药。”
  一连两日,林见山彻底凝固在萧韫的床榻之畔,寸步不离,宛如一尊忠诚的守护雕像。他的双眼布满血丝,紧紧盯着萧韫那依旧苍白的面容,眼神中满是担忧与关切。
  直到第三天,萧韫的热病方退下。
  他迷迷糊糊醒来,见林见山满脸疲态,正坐在一旁试探药温。
  察觉到萧韫的呼吸异常,林见山当即放下手中的药水,跑到他面前,温声道:“别动,你昏迷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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