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一切罪过,我愿意承受。”萧韫声音沙哑,一滴清泪落下,“你别说了,先疗伤好不好?别动怒,把剑放下。”
这时,有人望向天空,激动地大喊道:“出太阳了。”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渐渐似有了减弱的态势,逐渐化为轻柔的毛毛细雨。
就在这时,一阵强劲的大风吹来,竟将天际上厚重的乌云吹散开来。阳光穿透云层,慷慨地洒下一道道耀眼的金光,给人间都镀上一层温暖而又神圣的光辉。
万里无云,晴空湛蓝。
“洛炎,你看,老天爷都怕我们,天晴了。”
萧韫抿着嘴,抱住林见山,“我也怕你,我怕你出事。”
林见山满手是血,想擦擦萧韫脸上的泪痕,“这回,你该喜欢我了吧?我比林慕遥对你好吧。”
说完他瘫在萧韫身上,意识渐渐模糊。
太医为林见山包扎伤口,回到皇宫,林见山才醒来,精神还是生龙活虎。
他当即下了道圣旨,将那些闹事的大臣,流放的流放,抓进死牢,当场杖毙,一时间正殿血流成河。
“一啸,你该当何罪?”林见山坐在高位上喝道,吓得一啸跪在地上。
“一啸知罪。”
“朕让你保护萧韫,你人呢?为何换成一个不认识的侍卫保护萧韫?”
一啸垂下脑袋,攥紧拳头:“陛下,是一啸失责,求陛下责罚。”
那两个人动手的侍卫,跪在地上,丝毫不敢抬头,只求一死。
秦是忽地站出列,不忍一啸被责罚,牵连无辜,“陛下,是我,我叫走一啸的,侍卫也是我派去刺杀萧韫的,臣罪该万死。”
众人惊呼,就连向来林见山最信任的秦是都出手了。
林见山气得走下台阶,不顾自己的伤口,蹬了秦是的肩膀一脚。
当时他看秦是受伤,这才让他在祭祀台底下等着,哪知竟然是身边人背叛他。
“为何?你从前从未伤害萧韫。”
“彼时,我尚未得知萧韫是兰石人。陛下有所不知,被兰石人害死的,从小父亲告诉我,这不共戴天之仇,生生世世不得忘却。”
“六十年前他们违抗高祖的命令,杀死我族人。我不允许他们回淮国,可无人能挡住陛下。陛下把他藏在后宫,保护得太好了,我没机会杀他。那日我提议让他跳下城楼,本想趁机杀了萧韫,没想到他跑到暗垛里。我急忙赶过去,本想先下手为强,未料到陛下捷足先登。”
“我恨不能早点发现萧韫的身份。”
“混账东西!那些百姓,还有众位大臣,有多少是你煽动的?你可真厉害。”
“诸位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罢了。”
一啸跪下地上,连连求饶:“陛下,看在秦大人多年伺候陛下的份上,求陛下饶他一命,一啸愿替他受过。”
林见山怒火腾腾,一脚踢在一啸的脸上,“你也混账,吃里扒外的东西,你认清楚,谁才是你的主子。”
秦是挡在一啸面前,死死咬住腮帮子,眼眶发红,低声道:“陛下,是秦是的错,秦是但求一死,平息陛下怒火。”
林见山查过皇家密卷,那是只有历代皇帝才能看的密卷。
“当年的事,你可清楚?高祖当年的所作所为,有失人道。开国之初,战事连年不断,百姓深受其苦,朝廷耗费财力物力。那时,高祖听闻武广山蕴藏着金矿,便起了贪念。他不顾道义,强行霸占兰石族的财宝,还将他们无情驱赶,致使兰石族众人背井离乡,流离失所。而后,为了掩盖恶行,高祖竟谎骗天下人,称兰石族妖孽,诅咒淮国,通敌叛国。那毕竟是朕的祖上,朕本不愿将真相放在台面上,把话说得太难听。”
“你族人效忠高祖,是为高祖做事,做的是杀人放火的强盗作派!”
“在座的各位,没有人一个无罪!你们还想要萧韫死?老天爷都不让他死!”
秦是如遭雷劈,跌坐在地上,任由伤口刺疼他。
他是强盗?
◇ 第74章 我会杀了你
伤口传来一阵一阵的剧痛,林见山依旧强忍着不适,处理完这伙老贼,把一些近期政务吩咐给其余大臣。
伤痛的折磨加上过度的劳累,让他的头脑渐渐发起热,意识也变得模糊不清,整个人晕晕乎乎的。
即便如此,他摇摇晃晃,还是强撑着身子,走进萧韫的寝宫。
听闻秦是被关押进天牢,萧韫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之前城楼上,秦是让他跳下去的理由,似乎也有了清晰的答案。
汤药已然温热,却被搁置在一旁。热气缓缓升腾而起,凑近轻嗅一下,那股浓郁而又刺鼻的苦涩气味直钻鼻腔,令人不禁眉头微皱,不禁预想到入口时那难以忍受的滋味。
林见山面不改色,俊朗的面容上没有露出半分对汤药苦涩的抗拒,他端起那碗汤药,锐利的目光与萧韫对视。
在萧韫的注视下,他仰头一饮而尽,喉结上下滚动间,迅速咽下汤药,动作干脆利落。
“都伤成这样,还日理万机,你不要命了吗?”
萧韫掏出手帕,擦擦他的嘴角,满脸心疼。通红的眼眶里,噙着一丝泪花,萧韫心疼他的样子过于哀怨。
林见山心中一紧,带着粗粝质感的指尖,动作轻柔而小心翼翼,缓缓地揩拭去萧韫即将滑落的眼泪,“你会心疼我呀?你是心疼我,还是心疼皇帝?”
他们贴得极近,温热的气息相互交融,轻轻扑在对方的脸上。
萧韫搂过他的肩膀,将他搀扶到床边,搓搓林见山温热的手,“林见山,我希望你平安,不要生病,你不要救我。”
“为何不要救你?”
“你能帮我族人恢复身份,帮我们回到故乡,这份恩情我定当铭记于心,感激不尽。只是我出身卑微,不值得你为了我,与满朝的文武百官针锋相对。如今这般局面,皆是因我而起,是我拖累了你。”
朝廷大事,才是头等事。
他无比希望族人回来,但若因此卷起腥风血雨,他担不起这罪名,更不想族人受尽天下人诅骂。
萧韫鼻头酸涩,把脸贴在林见山的掌心,低声说:“阿父阿母离开后,你是唯一个为我奋不顾身的人。”
那年,被困在奴场之中,他常常挨饿受冻,身上布满被鞭打的伤痕。每一道鞭痕,说尽他无尽的痛苦与屈辱。
后来他逃离奴场,在淮国大地上四处流浪。风餐露宿的日子里,为了一个馒头,他被人追着打骂,甚至曾与野狗争抢吃食。
每当夜幕降临,四下寂静无声,他总会蜷缩在角落里,心中满是对阿父阿母的思念。
可即便心中悲痛万分,他也不敢放声痛哭,只因害怕那哭声会引来凶狠的野兽,让自己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他当时很想一死了之。
回家的路在哪里,他不知道。好远,好远,是他走完一辈子都到不了的地方。
遇到林慕遥,已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好运。
为了父母的遗愿,为了族人的世世代代,他不得不往前走。
只有登上权力的巅峰,他才能挽回一切。
林慕遥教他做文章,学算计。这一路走来,他无助绝望,孤单落寞。周遭险恶,他不得不披上虚伪假意的外衣,把自己的真心层层包裹。
林见山爱他爱得浓烈,却乱七八糟又毫无章法,完全脱离常人相爱时该有的样子,肆意又疯狂。
可正是这份不按常理出牌的爱,一点一点地侵蚀着他的内心,让他开始相信,这份炙热的爱意是真实且深沉。
或许早在不知不觉间,他的心中已种下难以拔除的根。
“你回答我,你是心疼我,还是帮你族人回来的我?”
“你啊,纵然你没有帮我,也是你。”
萧韫跪在他床边,轻轻亲吻林见山的手,吻过他粗粝的茧子,吻过他沾上汤药的指腹,将林见山的手掌覆盖在心口处,低声默念一道悦耳的短偈,为林见山祈福。
那是一段透着神秘气息的唱偈,在静谧中悠悠响起,恰似两片温润的玉珏轻触,巧妙地夹于喉音之间,发出阵阵清越的声响。轻灵缥缈带着丝丝缕缕的幽怨。
“你在做什么?”
在昏暗而静谧的寝宫里,萧韫屈膝跪在床边。烛火轻轻摇曳,橘色的光影不断跳跃,柔和地倒映在萧韫那张俊逸无暇的脸庞上。
此刻的他,眼神虔诚而专注,身姿微微前倾,如佛前诚心祈祷的信徒,谦卑温顺,将自己的一切都交付神明,求得林见山平安。
这是林见山头一回真切地感受到萧韫心口处那颗雀跃跳动的心。
夜色如墨,寂静无声,萧韫“怦怦”的心跳声,格外清晰。
喉咙里荡出轻柔的祈福音,顺着鼻音一路传至心口,又荡到林见山的心口。
此刻,就连萧韫呼吸间凝聚着的雅香,林见山都能无比清晰地捕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