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礼哥儿,你这手艺怕是已经超过咱爹了。”
  “是吗?”余礼笑了笑,道:“怕是你太久没吃过爹做的菜,早忘了味儿了。”
  余厨子听着他俩话着家常,也没生气,只轻哼了一声。
  吃完饭,照例是余礼和余雪收拾。余雪搬了个小凳,坐着在洗碗,余礼则站在灶台前慢悠悠刷着锅,他做饭麻利,洗碗刷锅时总想着事儿,反而动作比旁的慢。
  余雪年纪也不小了,这段时日也常替余礼忧着心,两人在灶房里说了会话,刚收拾完,准备回房,就听着家里来了人,赵雨梅和余厨子迎了出去。
  余礼不知来人是谁,但准备泡些茶水招待客人。
  来人没进堂屋,只站在门口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余礼端着茶水往外一看,赵雨梅和余厨子一齐看向他。
  余礼心中一颤,似有所感。他勉强稳住心神,但端茶的手却是抖的。
  “怎么了?”他颤声问。
  赵雨梅移开了视线,似是不忍看他,余厨子难得的对着他缓了脸色,沉声道:“礼哥儿,李铭川他娘也没了。”
  余礼脑中轰鸣一声,茶杯忽的摔下砸破了。
  热水溅到了余礼的腿上,但他没有感觉,眼泪瞬间就涌出来了。
  周氏约莫是晌午时掉到河里没的,那时家家户户都在做饭吃饭,李铭川的大伯娘在灶房里也没能顾得上她,她竟在水里一声都没吭,就这么去了。
  村子里有些风言风语,有说她是眼睛看不见了,不小心掉进去的。有说她是思念亡夫,一心殉情的。还有说她是怕自己成了儿子的负担,自我了结的。
  李铭川正在镇上扛着大包呢,村长派来的人找着他跟他说时,那么高大的汉子,竟跟痴傻了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主人家是个心善的,从三言两语中知晓了他的境地,提前结了他的工钱,又念在他是踏实能干的,多添了几个铜板。
  他僵硬地往家走,过了一会又在路上疯跑起来,照他的性子,平日里定是不肯坐牛车的,今日什么也顾不得了,飞快地给了铜板,坐上了牛车,他得赶着去见他娘。
  一上车,他便蜷缩成了一团,他接连受此变故,情绪早已在崩溃边缘。待到车夫叫他时,他浑身都湿透了,身上混着冷汗和眼泪,车夫一看他的神情,心里一惊,只得小声同他说话。
  周氏被捞上来后,便送回了李家的堂屋,大伯娘在一旁哭着,大伯也在旁边守着,眉目紧缩。
  李铭川赶到家时,竟不敢往里去。他扑通一声就在门口跪了下来,泣不成声,喊着:“娘,孩儿不孝啊。”
  他想着这段时日跟他娘的交流,竟一下子想不起来他们俩都说了些什么。
  他一心想着,要成为娘以后的依靠,要多赚些铜板,让他娘也高兴高兴。
  却从没想过,他娘现在最想要的可能是他陪在身边。
  若是他能守在娘的身边,是不是不会有这些事情的发生了?
  不,不,若是再早一些,在他爹咳的头两日便逼着人去看大夫,是不是结果会完全不一样。
  自定亲后他想过很多次以后的日子,日落了,他和爹扛着锄头回家,礼哥儿和娘在家等着他们,他娘可能还会笑骂几句爹,礼哥儿该是会拉过他叫他吃饭的。
  如今,这一切都没了。
  第3章 又起
  李铭川的爹娘都是陡然去的,在桥西村算是不太吉利,办不得丧事的,余厨子和赵雨梅只同旁的一样简单拎了东西去过来一下礼。
  这两日,余厨子总会发点牢骚,不是怨赵雨梅选中了这李家不该,就是怨余礼咬着牙不愿去退亲。
  他脾气暴躁,爱占些小便宜,但余礼是他亲生的小哥儿,从小跟着他屁股后面学厨的,心里还是有些疼爱的,这话他只同赵雨梅说,当着余礼的面,还是没太多嘴的,只打发赵雨梅和余雪一齐去劝。
  退亲这话,这些天在余家已经提了好些回了,余礼开始只是倔强地摇头。说他和李铭川已有了天大的情谊那是假的,但是是喜欢的,余礼不愿现在还去往李铭川身上插刀子。
  开始余礼还总是六神无主,这两日越想,竟越坚定。
  他当着全家的面道:“爹娘,不必再劝了,卫猎户你们是知道的,他们家也无爹娘帮衬,但他家日子过得也好。至于李铭川,他农忙时能伺候好田地,农闲时能去镇上做工赚铜板,娘,你当初不也说村里人都说他勤快能顶事吗?”
  余礼顿了顿,小心撇着他爹的神色,又说:“就算不说这些,这婚一退,村里人该怎么说我们家?再办喜事丧事,可还会请爹去掌厨?可还会有人来家里提亲?”
  余厨子烦躁得很,他将门板一踢,出门找人喝酒去了。
  余礼又扭头去看赵雨梅的脸色,赵雨梅也没吭声,端着盆叫上余雪,去河边洗衣裳去了。
  可余家好不容易按下了退亲的心思,李铭川和他大伯却在第二日上门了。
  李铭川经此变故,一下子像长了好几岁,再也没了那股话多憨笑的劲。
  余礼本在堂屋里教着余雪缝补衣裳,见着他,一下子就从小凳上站了起来。
  可李铭川只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
  旁边的李大伯递过手中装着肉和蛋的篮子,对余厨子道:“余大哥啊,今日我们,是来退亲的。”
  余家人一听这话,都愣了,余厨子还当自己听错了,这话随了他的心意,但在外人面前,他最是要脸面的,他嘴角抽了抽,一下子都不知道做什么表情。
  赵雨梅连忙把余礼推回屋内,自个儿迎了上去。
  李铭川收回了放在余礼身上的视线,到现在他都还记得,小时候的礼哥儿,因着总在灶房里烧火学厨艺,身上有时灰扑扑的。
  第一回见着这小哥儿时,他还被逗笑了,伸着棍子想带这面上白净身上却沾着灶灰的小哥儿去玩,但他把棍子一伸,小哥儿却扭头跑了。
  他也还记得定亲后,礼哥儿给他缝过被柴划破的衣裳。还记得两人一同走过人家的鱼塘时,他无意中提起自己爱吃鱼。
  礼哥儿那时睁着亮晶晶的眼睛跟他说:“我会很多做鱼的法子,上大火蒸也好吃,爆炒也好吃,煲汤更是鲜美。”
  说到这,礼哥儿红了脸,眼神躲闪了一瞬,磕磕绊绊继续说着:“以后……都做给你吃。”
  这话好像还是昨天说的,但已经物是人非了。
  这几天他忙着处理他娘的后事,在村里人的同情眼光中,也看到了不少幸灾乐祸,听到了许多冷嘲热讽。
  “祖宗保佑,幸好没把咱丫头许给这李家。”
  “这李家从前不是还看不起咱吗,现在也是风水轮流转,还有谁能看得起他家。”
  “我瞧这余家马上就要去他家退亲哩。”
  “活该!周氏以前不还觉得自己家是个福窝,自家儿子是个金疙瘩吗。”
  “这余家当初看着李家的日子过得好,巴巴地同人结了亲,可如今呐,是哑巴吃黄连咯。”
  这些话,他已听过很多次,最开始还同人争辩两句,可换来的是一个白眼,和“谅着你接连丧父又丧母,懒得同你计较”。
  他又实在没有搭理的必要了。
  可忙完阿娘的后事,他听着被连带挖苦的余家,有些坐不住了。
  礼哥儿在同他定亲前被许多人家上门提过亲他是知道的。余礼白净,五官说不上多好看但是是耐看的。村里的妇人夫郎知晓余礼学了他爹做饭的手艺,又常常见他砍柴洗衣割草下地的,心知娶回去定是个贤惠能干的,都替自家儿子侄子留心着呢。
  和余礼定亲后,李铭川是得意过一阵的,而现在,同他的亲事比那些被余家拒的亲事都要差了,他心里是有些自卑的。
  忽而觉得自己配不上余礼了,还连累他被说闲话。或许他往后的命,只有独身一人了。
  他同大伯说起这事时,大伯被吓了一跳,知道他的想法后,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是个有主意有担当的,但余家也不一定就看不上你了,日后咱再把银钱和田地赚回来就好。”
  但李铭川心意已决,不愿再拖累余礼,大有大伯不去他就自己去的架势,李大伯才不情不愿同他跑了这一趟。
  赵雨梅好不容易被余礼说服了,今也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心里还是愿意取消这门亲事的,且这是李家提出来的,旁人是说不得余家的不是的。
  她只匆匆挤出一丝笑,问道:“铭川小子,这是?”
  李铭川向她行了一礼,道:“婶子,我家最近发生的事您也知晓,我已没有娶亲的心思,这亲事就算了吧。”这话在来之前,已在李铭川心中说了无数次,他怕耽搁了礼哥儿,却另找的由头。
  赵雨梅迟疑说着:“这……你既已无这个心思,婶子也不好强逼了去。”
  余厨子在一旁忙接着说:“是是,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这亲是你们退的,这彩礼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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