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老师表面上是想念那段日子,实际上还是想回朝堂。
  朝堂就是天下士子争破头颅想要挤进去的地方,虽然免不了的乌烟瘴气,但还是有清官的。
  比如梅鹤,梅仙尘。
  若是不死在江南,或许他的名声还能更上一层楼,而今只能渐渐的销声匿迹在历史的洪流中。
  梅鹤回不了朝堂,可陆淮修却要回去,文人虽相轻,却也相惜。
  陆淮修想握紧权力查清楚梅鹤的死因,将那些藏在暗夜下的阴沟耗子抽丝剥茧,抽筋扒皮。
  这个愿望,楚越默默记在心里,将来有一日,定让老师重返朝堂。
  “昏云荏苒,凉风萧瑟,故人千里别。”陆淮修朝着京都的方向行了一礼:“待到重逢日,曲水流觞时。”
  这一礼,行的不是皇帝,不是太后,而是夏阁老。
  远在京都的夏府好像有什么征兆似的,原本鸡飞狗跳的府里竟意外的安静了一瞬。
  说完,夏潇就上了马奔赴京都。
  这热闹一时的浪平镇,好像又只剩下几个孤家寡人。
  镇口的枯枝树上飘过一片完好的秋黄落叶,落到残枝上生硬的装点着,像是残枝败叶。
  “你们也要回去了吗?”
  陆淮修像是猜到了什么似的,没等崔千钧开口辞行,他就掌握了主动权。
  “说实话,本将军真不想回那水深火热的地方。”
  崔千钧摸了一下腰间的刀,好像那种战场上厮杀的快感又回来了。
  他闭上眼感受着秋风的萧然,秋风刮的急,像是要将他削成战旗挂在京都的城墙上。
  秋风润过铁吼,激昂了最后的热血,他猛的睁开眼,“但是,此番与麟南一战,惊动了西北其他两域,同样也惊动了大晋的朝堂,他们还不知道要吵成什么样,想想就觉得头疼,哪里有战场上厮杀来的痛快?”
  “你啊,既然决定了,就放手去做。”
  陆淮修背过身去,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也不知道何时能再见。
  他倒是无所谓,回不去朝堂还能待在这浪平镇里度日,等战争来了,若是躲不过,就下去陪着梅鹤,若是侥幸逃过,还是当个教书先生,也是一辈子。
  可崔千钧不一样,他想开疆拓土,想要大晋立于不败之地,想要以自身为刃,开万里山河。
  戍甲营大将军的一辈子,注定腥风血雨,注定……难以善终。
  风烟如滚尘肆虐,搅动片刻风云,陆淮修好像看到了崔千钧最后的归宿。
  陆淮修没有给他们送行,而是带着谢英回到了陆府。
  谭飞和众亲兵大眼瞪小眼的看着陆淮修远去的背影,不明白陆淮修说的让大将军放手去做是什么意思。
  楚越已经猜到了几分,忽觉胸口一阵钝痛,他觉得陆淮修既然这么说,那这非做不可的事情,注定是九死一生。
  楚越一时神魂飘忽,眼前仿佛飘过了落叶,僵硬的遮在这副皮囊之上。
  内心的汹涌澎湃,似乎在这一瞬间停滞了,他似懂非懂的望着崔千钧。
  而在此时,楚越触及到了崔千钧卸下钢刀铁甲后柔情似春水般的目光。
  第13章
  楚越一时不知所措,又闪躲不及。
  崔千钧的目光如飞火,似是要穿透楚越的凤眸,将那两颗眼珠子都炸开。
  楚越眸中映着生死不羁的人,那人非要盯出他的心事,好像故意的。
  直到他慢吞吞的喊了一声“义父”才肯消停。
  四下无声,秋月满怀。
  崔千钧撤回目光,注视着中原大地,看透了世态炎凉。
  而楚越却还没从崔千钧撤回的目光中反应过来,此刻,仿佛中原稀缺的雨都聚集在楚越的眼眸中,他忽然觉得崔千钧身上的故事感更重了。
  初见之时,楚越就觉得崔千钧身上的经历和担子不一般,只是这两年来,崔千钧从未对他说过半个字,他对崔千钧的过去一无所知。
  虽然从旁人嘴里听说过,但也都是些夸赞和溢美之词,也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说崔千钧的不是。
  ——敢说的都死光了。
  楚越想知道崔千钧的过去,想完完整整的了解眼前之人。
  崔千钧不在的这三个月,他旁敲侧击的像陆淮修打听了不少,可惜陆淮修这个人嘴严的很,对于崔千钧的过去,他半点也不提,总是转移话题,说些不痛不痒的。
  久而久之,楚越都快信了。
  大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甚至无坚不摧、没有软肋,以前崔千钧越是这样强大,楚越就越是觉得有安全感,可分开的这三个月,楚越改变了不少的想法。
  三个月后的重逢如同山崩地裂后的修复,从浪平镇到麟南,从此地远通千里之外,楚越怅然思索。
  如今是怎样的呢?
  现在来看,崔千钧越是表现的无坚不摧,楚越就越是能捕捉到盾下四起的矛。
  可怕的不是战场上的矛,而是从身后扎心的矛。
  楚越害怕崔千钧防不胜防。
  他要改变这一切,此次回京都也是一个机会,朝堂他要收入囊中,义父的过去和未来,他都要攥在手心里。
  随后,楚越就跟着崔千钧真正的踏上了回京都之路。
  队伍刚走出去不久,楚越就开口问:“义父,我们此次回京都,会是一场恶战吗?”
  他倒是不怕恶战,只是担心崔千钧只把心思放在战场上,会挡不住人从身后捅刀子。
  “或许吧!”崔千钧满不在乎的说:“放心,所有的口诛笔伐,明枪暗箭都有义父在身前替你挡着。到了京都,崔府就是你的家,你就安心的住着,剩下的,都交给义父。”
  崔千钧也不怕恶战,大不了神佛俱杀,只是身后的孩子不能同他一样沾上血。
  楚越轻轻“嗯”了一声,可他知道义父向来不喜欢这些争斗。
  这一路上,楚越都在想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朝堂如今的势力他也不清楚,那些所谓的派系之争也是一团乱麻。
  如何能在诡谲云涌中,保全义父手中的纯净呢?
  谁也不知道。
  楚越苦思冥想着,随着大队伍一起过了浪平镇。
  过了浪平镇,就是什刹河,秋日的什刹河白日远望上去水波粼粼,好似漫上一层星光。
  凑近一看才知道,这看上去如银锭流光的水波,根本就不是水波,而是薄薄的一层冰。
  冰面湿滑,如同飞雪融化,六瓣雪花在刚一接触冰面处,突然就嘎嘣裂开了。
  那刚才还在天空中张牙舞爪的飞雪,霎时间作了坟墓,葬在了什刹河。
  几番寂寥秋落叶,什刹难渡冬梦寒。
  什刹河是出了名的难渡,它是中原腹地唯一一处铁马冰河。
  所谓铁马冰河,就是战马铁蹄下,也破不开冬日的寒冰。
  当然,他们也不会傻到从什刹河上渡,只是什刹河上的粗冰,勾起了崔千钧的回忆。
  那是一场旷世无双的战役,西北三域联军打到了什刹河,足足持续了七八个月,才逼的西北三域退军议和。
  那时候,崔千钧不过也才十三岁,跟着父亲稀里糊涂的上了战场,亲眼见证了血染满河的惨状。
  十三岁的崔千钧问崔驰虎:“父亲,为什么要打仗啊?大家都不打仗,都和平共处不是很好吗?”
  崔驰虎摸着崔千钧的小脑袋:“为将者,戍守山河,为的只有一件事:海晏河清。”
  “父亲是个大英雄。那我以后也要向父亲一样。”崔千钧扬起小手:“还天下海晏河清。”
  崔驰虎叹了一口气,说:“父亲只希望你能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只要能和父亲一直在一起,我就会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那时候的崔千钧还什么都不懂,现在的他,懂得太多了。
  这什刹河面沉下的,是损失过半的戍甲营将士的尸体,是父亲崔驰虎丢了半条命换回来的太平。
  而在这之后,不出几年,父亲战死,母亲被截杀而死,崔家自此掉落成骸。
  十八岁的崔千钧远征漠北,之后攻入东洲,收复江南,打入麟南等等,走上了父亲的老路。
  而这满朝文武没放过他,就如同当年没放过父亲和母亲一样。
  父亲和母亲是怎么死的,在崔千钧心里还埋着深深的刺。
  十六岁那一年,怀着身孕的母亲被人截杀至死,一尸两命。
  十七岁那一年,父亲战死。
  他未曾见过父亲和母亲的尸体,只知道母亲是被人截杀至死的,还是从父亲的遗言中剥离意会出来的。
  母亲死后,当年的戍甲营又经历了大大小小的战役死伤惨重。
  当年,崔驰虎为了保护年幼的崔千钧,只好咽下那口气,继续为大晋打仗,没想到,夫人死了还没有一年,他就死于沙场。
  他不是战死的,而是自刎。
  这么多年来,崔千钧一直在调查母亲和父亲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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