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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叶灼就知道这龙口中说不出什么好话。
  “离渊兄,”他看着离渊,漫不经心般说话,“往后再看上什么人,放信香前先看看对方境界。”
  嗓音微微揶揄:“不然若是死了,岂不是有损功德。”
  离渊起先是带笑看着他,听得此语那笑意却渐渐散了,怔怔看着那人眼睛。
  他觉得这话听着刺耳。
  他还觉得,叶灼不应该说这样的话。
  可他说不出到底是为什么。
  只是下意识想要反驳,看着那人云消雾散后依然寂静通明的眼瞳,却化为长久的沉默。
  而后消散。
  最后移开目光,看那一地打翻散落的明珠。
  完整地,叶灼看见他应是想说重话,最终却未说出的神情。
  君子藏器于身,不言。其实,龙离渊一向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异样的静默在两人之间维持了很久。
  直到叶灼微微垂下眼睫,一室光华都仿佛阖于眼中,看不见了。
  离渊:“累了?”
  叶灼轻摇头。
  “鬼界,”他说,“你要去么?”
  真是怪事。
  和微生弦商定的时候,没人过问他的意见,现在倒来问了。
  “微生兄心系苍生,故而要去鬼界涉险,”离渊说,“我自然是舍命陪君子,送佛送到西了。”
  “哦?”叶灼说,“那你们还真有交情。”
  离渊把玩着他散落下来的长发,语气轻描淡写:“君子之交,你不懂。”
  “君子还要克己守礼,你觉得怎样?是否有所践行?”叶灼说着,想把自己的头发从离渊手中拽出来,这龙却得寸进尺般,连他的手也一起抓住了。
  “和你,又不是君子之交。”直勾勾看着他,离渊说。
  窗外曦光渐露,与明珠光芒一起映着叶灼的侧脸。
  缠绵的余香里,这人的容颜依旧琼玉胭脂般夺目。
  何况长发垂落衣衫散乱,露出的肌肤上红晕未退。
  这样一个人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呼吸和心跳声都能浅浅听闻。连推拒都只是轻轻动作,不见力度,甚至方才还玩笑般问他怎么不做君子。
  如此活色生香,纵使圣人在此,亦会内感于心,外感于形。
  可是离渊此刻忽然不想放信香。
  他也不想做别的什么。
  只是心中若有所失,缓缓将那人拢入怀中,就这样静静抱着他。
  叶灼也没说话,安静伏在离渊肩头任他抱着。
  就这样仿佛过了很久。
  可是看那窗外曦光,光阴又只是缓慢流转,并未走过多少。
  天光大亮的时候微生弦的神念传讯到了。
  ——暮苍峰的结界已经又被改造,现在,外人仍是进不来,但有事之时,神念消息可以递入。
  叶灼起身,将那流光传讯拆了。
  传讯说是,既然此次鬼界之行已成定局,这几日间,微生宫主要去苍山周围大肆布阵。
  若阵法布成,一则可以护卫微雪宫安全,二则可以在他们离开期间,确保山下镇民不受鬼界之事影响。总而言之,阵法复杂,作用玄妙,尤其处于两界之间,需要费些心思。
  因此在这期间,微生弦拜托他们多留心山下之事,若再有鬼事,也有劳他们出手解决,算是为他布阵护法。
  倒没什么好说的。
  离渊:“去山下?”
  叶灼:“嗯。”
  “那歇一会。”离渊说,“我带你过去。”
  第56章
  既然是留心山下之事,最好就待在山下镇中。
  走在街上时离渊看了一眼客栈的方向。
  镇上人少,外来人更少,唯一的客栈也就是供给过路人歇息的地方,并不如何。
  若要住下,恐怕需要些许布置。
  然后就听叶灼道:“这边。”
  ——就见那人径直走向官衙方向。
  离渊无言跟上。
  进了衙门,就有差役府兵问叶二宫主好,离公子好。
  更是又来人将他们引至后院,那里曲径通幽处竟然还有一二静室。
  静室之内一尘不染,桌上瓶中插着一二柳条,像是修行之所。
  原来微雪宫和当地衙门的关系竟然如此融洽。
  而且这区区几百户的偏远小镇,竟然有一个五脏俱全的官衙,也算是桩怪事了。离渊想起,镇上往外面的路似乎修得也不错。
  引他们来的人无声退下了,叶灼打量了一眼静室左右,找到地方打算开始修炼。
  离渊:“那我出去了。”
  叶灼:“嗯。”
  等离渊掩上静室房门,脚步声消失在廊前远处,叶灼闭上双目,神思逐渐空明。
  境界刚刚提升,需要调息巩固。
  同时,神念笼罩在小镇上空,若有异常,当下即可察觉。
  中途龙离渊也许回来过,也许没有。
  总之调息醒来的时候,已不知是几日过去了。室中依然寂静,窗外一片新绿,传来几声啁啾的鸟鸣。
  他起身,提剑走出府衙。
  暮春多雨,外面风中又是一片清寒,偶有雨丝拂面。
  走出小镇,山上春草青碧。
  最高的那座山坡上,离渊在一棵古树下安静站着,叶灼看见他背影。
  观其气息,有如百川归海。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龙已经悄悄晋升渡劫中期。
  叶灼走过去,站在此处,能俯瞰整座镇中。
  离渊听见动静,看他:“醒了?”
  “醒了。”叶灼说,“你在这里做什么?”
  离渊说:“等。”
  那就等。
  等到细密雨丝飘散如烟幕,镇中主路上缓缓走来一条白衣带孝的队伍。
  为首之人撒着纸钱开路,白幡晃动,中间一口薄棺,不是单人式样。
  一行人缓缓向镇外走去。
  “郑娘子死了。”离渊看着他们,说,“宋书生也随她去了,说要与她同生共死。”
  叶灼未言,只是一起看着那抬缓缓前去的棺木。
  “其实我这些天去看过他们几次。”离渊说。
  “只是也怪我没看出他心存死志。”他缓缓说,“再见到时,他们都已去了。”
  叶灼淡淡道:“他既然打定主意去死,就不会要你看出来。”
  “为何?”
  “不然,你会添乱。”
  “也许吧。”离渊说。
  当下不再言语,看着那一行人在雨雾中逐渐走远。
  离渊的语声中似有黯然:“当时戏言说,死者可以生,生者可以死,未料最后真如此语。”
  天地间一片泠然寂静,良久,却听见叶灼开口。
  “也好。”他说。
  离渊:“为何你说‘也好’?”
  叶灼:“我如此想,也就如此说。”
  “人死了,万事皆销。好在何处?”
  “因为活着未必会好。”叶灼看着那一队白色人影,“一个死了,一个还活着,几年以后或许另觅他人。但都死了,就不会了。”
  离渊花了些时间才理解这人到底在说什么。
  “那若是都活着呢?”
  “纵然都活着情真意切,你又怎知接下来几十年都是如此。所以我说‘也好’。”叶灼说,“死了,就定论了。”
  雨似乎下大了。
  离渊撑了一柄竹伞,与他在伞下各站一边。
  伶仃雨珠落于伞面。
  “你怎会这样想。”离渊望着雨雾茫茫的远山,顿了顿,又道,“你为何会这样想。”
  “不为何。”叶灼说,“只是人心如此。”
  送葬队伍在视野中彻底远去的时候,一对撑着伞,浑身湿漉漉的母子从山坡下经过。
  “叫你往外跑!还去看湖!还抓鱼?”那母亲推搡着孩子的后背带他往镇子的方向走,疾言厉色,“山里湖面上冰越来越薄,那是要塌的,要死人的,你知不知道!那郑家娘子不就是在那里出的事?”
  “亏得我想起来这事去找你,不然呢?死在河里我都不知道!”
  母亲专心斥责孩子,连他们二人在上方观看都没注意到,径直路过了。
  那小孩被母亲呵斥,乖乖闭着嘴不发一言。
  离渊想来也是,春冰剔透,薄而易碎,若行于其上,凡人难免有溺亡之危。
  忽听叶灼说话。
  “郑娘子死后还魂一事,是有人蓄意引出。”他说,“你有没有想过,她当时在山中遇险垂危,亦是有人谋害?”
  “那四枚阴阳符咒已经将阴气引入了。幕后之人不必再做什么,镇上有生老病死时,自会有鬼作祟。”离渊道,“何必再多此一举,害人性命。”
  明明这样说着,却不由自主真的思索起叶灼话中的可能。
  “怨气执念有深有浅,鬼事亦有大有小。十天之内,那人如果真要引微雪宫入局,埋了符咒如何就能保证一定有事发生,且被微雪宫察觉?只好营造事端。”叶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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