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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此二种人,皆属妖孽,天道诛之,不留余地。
  浩荡烈风已经刮起,云相奚的白衣在风中猎猎飘荡,他手握相奚剑,踏出一步。
  一声霹雳,四野皆寂,毁天灭地的第一道雷霆轰然落下。
  云相奚抬剑。
  浩荡的雷光与剑光湮没了一切。
  风吹过云相濯的面颊,天地威压毫无保留灌注在整个幻云崖上,海沸山崩,任何活物在此都必要魂飞魄散,他所在的地方却是风平浪静,无一事发生。
  云相濯知道这是为什么。
  是因为,云相奚还不想要他死。云相奚不在意任何事,除了他自己。
  他看着那一道比一道更猛烈,一道比一道更残酷的劫雷,在心中默数它的次数。那照彻了山川万物的雷光一次又一次在他空无一物的眼瞳中亮起又熄灭。
  云相奚,拿着你的剑,活下去。
  天雷数到第八十一道,一切都结束了。天地初开般的寂静里,响起轻轻的脚步声,云相奚提剑朝云相濯走来,通往上界的天门在他背后的高天之上轰然打开,每一步都像鼓点在云相濯心中轰然响起。
  远处传来一道尖锐的清啸。云相奚身畔多了什么。
  一团璀璨至极的虚影,里面有万千剑形演化。云相濯当然知道这是什么,这是幻剑山庄几百年剑道积蕴生成的剑脉,无量空境。
  无量空境积蕴着至精至纯的剑道真意,乃是天生天化的剑道精魂。幻剑山庄未闭门的时候,天下剑修都想前来一悟。
  “我走后,它来教你。”
  云相奚手腕翻转,剑脉寒光湛湛,里面万千剑影变幻,他将它一寸、一寸打入云相濯的心口。
  剑脉甫一接触到身体,一口血就从云相濯口中吐了出来。
  人身孱弱,不是能蕴藏剑脉之物。可是剑脉化入心魄,才能发挥最大效用。云相奚的手没有停顿,缓慢而坚定地将剑脉往云相濯心口推去。
  云相濯一口又一口地吐着血,胸中传来撕心裂肺的痛苦,他听见剑脉悲切的长鸣,万千剑形在剑脉之中显现,万剑锋芒与云相奚相激,它好像想反抗云相奚,想保护他,可它还是最终一寸寸没入云相濯的心魄之中。
  最终,剑脉用掉大半,余下的已经无法推入。人身有大限,再进一分,云相濯就会灵台尽毁,爆体而亡。
  还是太小了。
  云相奚收手切断了余下那小半剑脉,璀璨的光华已经黯淡,它散落在地。
  云相濯依然站着,没有倒下。云相奚伸手,缓慢地抹去他唇畔血迹。
  遍身鲜血、未及腰际的孩子一下又一下艰难地喘着气,他抬头看着他,眼神平静淡漠如许。
  “我要走了。”云相奚对他说。
  风里,云相濯沙哑清寒的嗓音响起,一字一句。
  “云相奚,我会杀了你。”
  云相奚深深凝望着他,最终,归于一笑。
  “我会在仙界等你。”云相奚说,“一直。”
  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走上一模一样的剑道,固然很好。
  中途改道,练成截然不同的剑法,最后依然来到他面前,亦无不可。
  恰好,在这世上,不论是同路道友,还是殊途仇敌,云相奚都没有过。
  “相濯,保重。”
  云相奚飞升了。
  这样的一个人,他飞升了。
  其实没人教过云相濯善或恶,对或错,这一切对云相奚来说都无意义。关于这些字眼,云相濯也只是从他人或母亲口中听见只言片语。
  他们说,人之初,性本善,天有其规,地有其轨,善必有赏,恶必有报。
  其实,那只是人心中的愿望。
  世有长生之仙,亦有长生之魔。天道无善,天道无恶。人本无善,人亦无恶。
  真正有的,唯有生、死、胜、败而已。
  那一天,即将满六岁的叶灼仰头看着无尽的天空,直到那通往上界的天门缓慢地合拢,消失于远方天际。那里面风起云涌,光怪陆离。
  云相奚,你一定要活下去。
  带着你的剑道、你无情无尘的心一起。
  第112章
  雪渐渐小了,但还在下。
  雪地里一个拄着剑,缓慢地向前走的人。他还很小,不到成人的腰际。他衣上层层叠叠的血已经干涸了,那是一种浓稠的、浑浊的深深红色。
  夜色也是浓稠的,像没有研开的墨。可是雪光映在那孩子的脸上,透出的轮廓像冰一样剔透,像冰一样通明。
  他向前走。
  乌黑的头发散下来,他浑身上下都是失血的苍白,每走一步,全身所有血肉都在细微地颤抖,他的动作并不像常人一样,因为他全身的经脉都一寸一寸断了,所有的灵力也都一起枯竭。任何人看见他都能知道,他每走一步,要忍受怎样撕心裂肺、贯入骨髓的痛苦。
  但他还是在往前走,他有一张精致鲜明的面孔,在那张面孔上看不出任何痛苦或愤怒的神色,只有纯粹到冰冷的一种平静。他的眼睛里好像空无一物,他只是往前走。
  他好像已经分离破碎,可是又好像永远、永远不会倒下。一柄剑的剑锋永远不会磨损。
  他必须向前走。
  经脉断了,就再续上。四肢变得迟钝了,就让它们一直这样动。灵力干涸了,就再汲取到气海中。境界跌落了,也还可以再提升。
  剑折了,可以再铸,道断了,可以再修。他会一直这样往前走,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挡住他向前的脚步,任何痛苦也不能。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低头看向自己似乎已经濒临极限的躯体,他顿了顿,让新摄来的灵力注入破碎紊乱的经脉之中,然后,他继续走。
  离渊在他身后落下半步的地方。他走一步,离渊也走一步。
  这样的距离和位置,如果他摔倒,离渊就能把他接住,将他拉起来,如果他不想走了,离渊可以把他抱起来,让他趴在自己的肩头,带他继续向前。
  如果他永远这样往前走,离渊就永远这样守在他身后,走过一步、一步、又一步。
  ——虽然,这只是一个过去的、遥不可及的幻影。而他伸出手,只能触碰到无一物的虚空。
  离渊依然陪他走在雪中。
  直到天上飘雪渐渐停了,风变得不再像那样寒冷,而进入心魔幻境之初似是而非的触感重新出现,雪面上,居然逐渐能浮现出他浅浅的脚印,虽然,几近于无。
  “叶灼。”离渊喊他的名字。
  那孩子依然向前缓慢地走出一步。他遍身狼狈,他的心却依旧透澈如琉璃。
  “叶灼。”离渊说,“你一定能走过去。”
  那孩子的脚步轻微地顿住了。
  离渊看见他缓慢地回过头,看向自己的方向。
  那目光是在看谁?这时候离渊听见背后传来匆忙散乱的脚步声。
  他也回过头去,看见一个墨蓝色的仓皇身影跌跌撞撞朝这里赶过来,那步伐甚至比这个五六岁的孩子更加散乱。
  离渊看见了那张不复风流戏谑的、失魂落魄的面孔。
  ——是铸剑师。
  雪地里,一个满身是血的孩子静静地看着他。铸剑师看见云相濯的身影,本已苍白的面庞更失血色。
  “小濯!”他运起轻身步法匆匆落在云相濯面前,跪下去,颤抖的手指抚上叶灼的面颊,“小濯……你怎么在这里……你身上好多血,你痛不痛?你身上怎么了?”
  他看见云相濯缓慢地摇了摇头。
  铸剑师深呼吸一口气,身躯仍然剧烈地颤抖。
  他握着云相濯的肩膀,低下头,将自己的额头与那冰凉的皮肤相贴,深深地闭上眼睛。
  这是云相濯第一次没有避开他的触碰。
  “小濯,你还活着……活着就好。”他的话语断续不成句,“对不起……对不起,小濯,我来晚了,我耽搁了这么久,我知道今晚是中秋,我想带着桂花酒,来和你们一起——”
  “灵叶死了。”他听见云相濯平静说,“如果你没有耽搁,现在你也死了。”
  铸剑师茫然抬眼:“还有……还有谁活着吗?”
  “没有了。”
  “那……是谁?”
  为何还要问?被问的人想。你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说:“云相奚。”
  铸剑师颤抖着抱住他,喉中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气音。
  “原来…真的是他。你知道吗?小濯,我在路上,就听见好大的劫雷声,可是我赶到山庄,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我第一眼看到一截断掉的手,我在那里看了好久。你知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在想,为什么这么像相奚剑留下的伤口?”
  “因为,就是相奚剑留下的。”
  “可是为什么?”铸剑师通红的眼睛看着云相濯,“为什么他要这样做?”
  “因为他发现,原来自己也会生出一点点感情。于是他散了无情道,想看看问题到底有多严重。”
  “然后,他发现其实没什么,那只是他的幻觉,妨碍不了他的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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