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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原来如此。非我役物,我为物所役。”玉阙道。
  “你话太多。”叶灼淡淡道,“不是手中无银?去茶楼说书,必得赏银。”
  “那阁下是否也该给我看赏?”
  叶灼根本不理,再度拔剑,凌空向玉阙斩去。
  玉阙挥袖相迎:“叶宫主,再看我一招!”
  天地霎时有变,这次所有人都处于一巨鲲背上。鲲出于海,化为鹏,飞于青冥苍天,再入水,化而为鲲,游于沧海,如此循环不息,周游不绝。在它一起一落之间,岁月飘然而过,众人都感到那岁月洪荒之力,如烈风将石头化为黄沙一样,侵蚀着他们的生命,无可阻挡。
  这次,倒是有些用物之道,而非物之力的意思在了。如此宏伟、周而复始的运行,不必来上几次,他们就不必再打架了,因为全都会老死在岁月中。
  玉阙真人稍稍一造,就掌控了他师弟玉楼的光阴之道,可见也算是慧根深种。
  可惜,鲲化鹏必露命门弱点,叶灼把鲲杀了。
  玉阙凝视着他,界域再变。
  界域再破。
  再变,再破。
  身处其中者,只能看见四时万物刹那变幻又刹那破碎,一霎那游遍三千界,一瞬间又看过三千生灭,万物生在转瞬间,又灭在转瞬间,这已不是武斗,而是道争,不仅修为相抗,更是心智搏杀。境界不足者光是经历这三千变化就目不暇接,若是心神不定又谈何转瞬击破?
  玉阙身上无边法力迅速消耗,叶灼身畔苍山灵气更是如同游龙吸水一般将他簇拥在内。玉阙身上大道威压似乎随着这一次又一次濒临极限的战斗越来越高,叶灼身上境界亦是随之迅速突破增长,赫然已逼近渡劫巅峰。
  到最后,玉阙与叶灼共同立于一方混沌之境。
  面前漂浮着一个黄铜棋钵,里面是望不见底的浓灰雾气,看不清内里情形。
  “这里装着一枚棋子,是黑棋,或是白棋。叶二宫主,你猜是何?”
  叶灼:“那你知道么?”
  “我不知道。”玉阙说,“我亦会猜一个答案。”
  “猜错的人,就会死,是么?”
  玉阙道:“自然。”
  有人恍然而悟:“道生一,一生二,因为道至简,反而最为坚固!此界至简,故而能够越过诸多规则,直接决人生死。”
  叶灼:“费心了。”
  说罢一剑斩出,将整个世界连同那黄铜棋棋子尽皆削为黑白分明的两半。
  道至简,他的剑亦很简。
  玉阙吐出一口血,与叶灼同落地上,他们所在是人间界,苍山,最初被玉阙的界域笼罩的地方。
  叶灼一剑,斩了造物主与他所造一切物境。就在那一剑之中,他修为陡然冲破最后一道瓶颈,来到渡劫巅峰的圆满境界。
  其实玉阙自己亦有很大长进。一个半师之礼换来如此大的进境,是物有所值。但是他的长进,反过来也磨练了叶灼的心神与剑意。
  玉阙忽然明白了,叶灼为什么一个又一个界域陪他到最后,为什么叶灼要说“费心了”。
  因为寻常人仙的手段他已经见过,而护道真人乾坤造化的手段,他没见过,也没有人教他。所以,他要一一看过。
  叶灼并不怕自己的敌手有进境,甚至希望他们有进境。与道争锋的人眼中没有敌手,一切想要他死的人,都是他的道友。
  玉不琢不成器,这样的机会很少。这方人界太小,到了他们这样的地步,境界越高就越难再有寸进,就要是这是平等论道,该有多好。
  可惜,主宗与道宗,都没有出这样的天骄人物。
  玉阙袍袖鼓荡,在苍山之巅的风中,他再度平抬双手,长风浩荡而来,天与地仿佛都在他手中。
  其实叶二宫主点醒了他。
  沉浸于颠倒乾坤、虚空造物的自傲中,反而忘却了大道之所以能够运行的本意。他不再造物,而是与此方经历过光阴考验的天道合为一体,化整个人间界为自己的界域。也许,这才是界域之道最后要达到的境界。
  这样的境界对他来说尚有一些距离,所以,使用这样的伟力,他要消耗太多。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一阴一阳的混沌太极在玉阙真人背后逐渐成型,光看那散发出来的气势,就知道此道彻底成型后,会有怎样的威能。
  叶灼手指缓慢抹过剑锋,丝丝缕缕寂灭般的幽红剑意在其上燃起。
  一切心神法力灌注其中,寂静到了极致,连衣袂的拂动都好像停下了,仰看天上,玉阙好似大道之主,而他像一座不见底的寂灭深渊。
  玉阙凝结天道的过程还没有完成。
  叶灼的第一剑——极快,极利,极幽魅的一剑,已经飘然向玉阙的心口刺出。
  叶二宫主出剑,常常使人不觉得声势如何浩大,反而让人觉得一切声响都湮灭般寂静。像是夜里万物都寂无声息,一切都没有发生,陡然间有惊风吹落第一片花瓣,一切都开始变化。
  叮一声极空灵的撞响,玉阙以拂尘之柄接住了叶灼的剑尖,这一剑对他没有任何影响,因为大道极虚,大道极静,因其虚静恬淡,故而不会为任何事物所动。
  两人在半空中相对,叶灼抬剑变招,一泓剑光斜劈玉阙周身,玉阙的拂尘架住了他的剑身,可他剑气与剑意已经穿过玉阙的身体,继而劈向玉阙身后正在凝结成型的大道雏形。
  玉阙身体一震肺腑受伤,可那大道的雏形却丝毫未被剑气所伤,它成型的速度也丝毫未改。因为大道恒动,大道恒行,独立不改,周行不殆,它也不会因任何事物而停顿。
  玉阙道已成。
  磅礴的天道气机向外呼啸而出,叶灼身形被那气机所推,退出三丈。天与地此刻仿佛都在玉阙一念之中,虚空之中极为宏大的意志压着叶灼,像牵木偶那般,将他的剑生生压回鞘中。
  玉阙微笑,双手成印,一抱阴,一抱阳,上下合起:“归来罢。”
  那一刻,仿佛天地山川,都被合于他两掌之中。
  叶灼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像是与魂魄分离,不为自己所控,而他的魂魄亦浮于虚空,不为自己所主,他感受到自己与天地万物、在场诸人同存同在,一呼一吸之间皆为一体。
  因为万物本自无形无名中为道所生,最后也要无形无名归于道中。
  此时玉阙为大道主,而他为道生之物,玉阙要将他与这万物,化于道中。这个过程,恐怕要到玉阙将他收化了才会停止。
  他看见有草木山石开始飘散,化作天地精气,回哺玉阙身上,他看见众人面目惊恐,他们身上的精气修为亦是如此快速逸散消逝。
  他还看见那龙悠然闲立作壁上观,仿佛一切与他无关。自然,玉阙再能做主,做主的也是人间界的天道,龙自然要龙界的天道来管束。
  其实叶灼很少去想天道,他练他的剑,修他的道,天道如何,他人如何,万物又如何,他并不需要去在意。
  对于他,天道更多时候是一个幌子,从前被说“违逆天道”,其实是违逆了一些人间约定俗成的规矩,最近还常常被说“天道不容”,其实是有些人不容。不过这倒没什么,反正都生在人间界,都是一具天道里化生的肉身,他人可以自诩天道,那他同样也可以。
  所以,叶灼甚至从未想过那个所谓的真的天道。
  不过,世上是有一个真正的,周行不殆的天道。
  如若不然,云相奚对天出那一剑,挑衅的是何方神圣,又是谁受那一剑后,向他降下了九重劫雷?
  天道若真有所知,要自己至高无上万古长存,怎会生云相奚,为自己添堵?
  又怎会生他,要他同样心有不端,心有不敬?
  其实叶灼不太喜欢这个世界。
  这个父杀子、子杀父,刀兵相见,活人相食的世界。
  他也不太喜欢玉阙,所以他想杀了他。
  若天道果真有意,把一众人喊来苍山,又要他和玉阙在众人面前大打出手,要玉阙引动天道来杀他,此意又为何?
  ——不为何。
  因为天道本无意。
  若天道有意,则天道有心。
  有心则会有晦,有心则会有缺。
  所以,无意方为天之道。就像无情道,本也是一条至道。
  若天道来杀人,则天道已有心、已有晦、已有缺、已落下乘。
  有缺之道,被人破了,有何奇怪?何况,这只是玉阙杀他,非天之意。
  玉阙以天道来杀他,就如同手持无双宝剑斩向别人,剑却本不为他所有,剑之意也与他之意不相同。
  这样的剑在剑修眼里,是不入流的剑。
  不入流的剑,该怎样对?
  玉阙就看见,那万物归一的大道洪流中,本应失去一切依凭被自己化去的叶灼,手指如鬼魅般轻轻动了动——重新按在剑柄。
  叶灼再拔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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