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阿囡 第43节
“我能管好北兴码头。”阿武犹豫了下,答道。
“你想要北兴码头,就照江湖规矩去抢,为什么要找到别业?难道你想让王府出面替你抢码头?”顾砚微微弯腰,看着跪坐在地上的阿武。
阿武咽了口口水,下意识的看向王雨亭。
顾砚直起身,顺着阿武的目光看向王雨亭,冲王雨亭勾了勾手指。
王雨亭急步扑上前,挨着阿武跪下,仰头看着顾砚,“阿武一身好功夫,我们还有十几个好兄弟,我们想替世子爷效力。”
顾砚眼睛微眯,从王雨亭看到阿武,沉默片刻,“想投到我门下,那先实话实说。兖州莱芜县东顺乡没有姚武这个人。”
阿武紧紧抿着嘴唇,按在地上的手微微颤抖。
王雨亭下意识的伸出手,紧紧抓着阿武的胳膊,片刻,猛的仰头看向顾砚,“俺们要是实说了,不管是什么样的实情,您都能容得下么?”
“不能。不想说就不说,回北兴码头好好过日子吧。”顾砚抬脚要走。
“俺们讲!”王雨亭急急道。
“姐!”阿武抖着声音喊了句。
“他要是不能容,不能容……”王雨亭心一横,“又能怎么样?来的路上,咱们连死都打算好了!”
顾砚看着王雨亭,眉梢微抬。
这小夫妻俩,媳妇儿才是主心骨。
“您在东顺乡找不到姚武,是因为,在东顺乡的时候,她不叫姚武,她叫姚翩跹,我们是表姐妹,不是夫妻。”
王雨亭一口气说完,塌肩缩身,好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阿武垂着头,缩成一团。
顾砚呆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往后退了一步,仔细打量着阿武。
“你那些兄弟,知道你不是阿武,是翩跹吗?”顾砚问道。
“不知道,他们是我们逃出来之后才结识的。”阿武答道。
“你的嗓子,是生来如此?”
“用了药。”
“为什么?为了你表姐?”顾砚眉头微蹙。
“不是。我就是不想困在家里,我厌恶操持家务,厌恶相夫教子,我原本是想死,是表姐劝我……”阿武喉咙哽住。
“她母亲生她的时候难产死了,她父亲是个镖师,就背上她天南地北的走镖,为了方便,一直给她做男儿打扮,一起走镖的镖师脚夫,都以为她是个男孩儿。
“十五岁那年,她父亲病倒在走镖路上,临死前,把她托付到我家,我阿娘是她姑母。
“她过不惯,在我家住了一年,我们两个就逃了出来。”王雨亭接着道。
“你为什么跟她逃出来?”顾砚看着王雨亭问道。
“她到我家的时候,我阿娘过世快一年了,我父亲又续了一房,把我定给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做填房。”王雨亭垂着头。
顾砚来来回回打量着两人,一声冷哼,“一对儿胆大包天。”
王雨亭和阿武挤在一起,垂着头一声不响。
“还打算回兖州吗?”顾砚问道。
两个人一起摇头。
“带上你的兄弟,去临海镇吧,找何记老号的何承泽何大掌柜,让他给你们在临海镇找份活儿。”顾砚沉默片刻,吩咐道。
“那?”阿武猛抬头看向顾砚。
“快给世子爷磕头!”王雨亭一巴掌拍在阿武背后。
第68章 两位先生
李小囡头一趟去王府别业,在巷子口上了车,那车就跑起来,出了城跑得更快,果然只用了两刻来钟,大车停下,晚晴先下了车,李小囡跟着下车,转头转身打量四周。
停车的地方是个长方形大院子,三面雪白的墙都是一丈多高,一面墙上开着圆圆的门洞,两个护卫正在关门。另一面是起伏的女儿墙,也有个圆洞门,两边各站了一名锦衣护卫。
院子里一南一北各有一棵一抱多粗的银杏树,这会儿叶落枝枯,静默而立。
“不许乱看。”晚晴推着四下看个不停的李小囡,进了月洞门。
月洞门里面是一片香樟林,幽深安静。
又进了一重圆门,晚晴带着李小囡转个弯,过了两道门,进了一座带着宽宽游廊的四合院。
晚晴在门厅里站住,先交待李小囡,“我就能到这里,你自己进去,别害怕,石滚说,这院子现在就钱先生一个人能进去,石滚还说,钱先生这个人胆子小得很。”
晚晴伸头看了看,凑近李小囡,声音压到最低,“我没见过钱先生,你要是觉得那个那个,别进屋,就在廊下,或者院子里给他上课,我站在这里,看得清清楚楚。”
李小囡连连点头。
晚晴在李小囡肩上拍了拍,这才扬声道:“钱先生,李先生到了。”
“这是石滚说的,要称你先生,比叫姑娘好!”晚晴扬声喊完,又附耳过去,嘀咕了几句。
“来了来了!”牛车前连走带跑出来,隔着院子,看看一身家织布厚棉袄棉裤的李小囡,再看看晚晴,再看看李小囡,迟疑道:“哪位?”
“是我。”李小囡没走游廊,下了台阶,穿过院子,上了台阶。
牛车前瞪着李小囡,一直瞪到她上了台阶,吓的往后连退了两三步。
“我就是李先生,你家世子爷没告诉你我是个小姑娘吗?”李小囡上上下下打量着牛车前。
这位钱先生看起来得有四五十了,中等个儿,略瘦,眉梢眼梢略微下垂,微微塌着肩膀,看起来像只受惊的仓鼠。
“没,没讲,您……”牛车前手抬起来,却不知道该往里指,还是该往外指。
这是个小姑娘,要是进屋的话,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你要算什么帐?”李小囡脚在门槛外,扶着门框,掀起帘子,伸长脖子往屋里看,“你们世子只说是什么货啊税啊的,没说明白,最好知道你要算什么帐,教起来才有的放矢。”
“是北兴码头这几年的吞吐量。”牛车前看着李小囡那件家织布大棉袄,没那么紧张了。
“从吞吐量上要看什么?”李小囡缩身回来,问了句。
“世子爷还没讲。”
“那你现在在算什么?”李小囡接着问道。
“没算什么,就是看。”
“那你想学什么?”李小囡有几分挠头,一问三不知可有点儿难。
“世子爷问我,能不能看出来北兴码头这些吞吐量数目是真是假,我觉得是真的,世子爷问我为什么,我就答不上来了,世子爷就讲,要找个人教教我,你真知道为什么?”
牛车前往李小囡脸上看了几眼。
“你们世子爷讲你是位秀才?”李小囡想了想,问道。
“是。”牛车前答的有几分含糊。
他这个秀才,早就被除名开革了。
“那你格致学得怎么样?是不是数术学得最好?学到哪儿了?”李小囡问道。
“是数术最好,我家里穷,当时县学的先生都不擅长格致,没学到什么,数术最好是因为我会算帐。”牛车前解释道。
“嗯,那咱们就从最基础的数术学起吧。在屋里,还是在外面?”李小囡掀了掀帘子。
屋里可比外面暖和太多了。外面冻手。
“李先生,男女有别,那位姑娘在那里,要不,在外面?”牛车前含含糊糊。
“那就在这里吧,屋里有能搬出来的桌子凳子吗?”李小囡将手伸进帘子里。
“有椅子,我去搬。”牛车前进屋搬了两把椅子,又拿了纸笔出来。
李小囡干脆往门槛上一坐,一边将纸笔铺在椅子上,一边和牛车前笑道:“这帘子能挂起来吗?让屋里的暖风吹着咱们,省得冻手,你们世子爷有钱得很,肯定不会计较这点炭钱。”
牛车前失笑出声,“能能能,要不,把帘子挂上去,李先生坐到门槛里,我在门槛外?”
“咱们都坐门槛里吧,你衣裳那么薄,肯定比我冷。”
牛车前挂起帘子,李小囡将椅子拖进门槛。
“李先生是哪里人?瞧您这家境?”牛车前一点儿也不紧张了,将椅子搬进门槛,放倒坐下。
“昆山县小李庄,我家以前可穷了,今年秋天,我哥哥考上秀才之后就好多了,我们家现在开了家皮蛋行,可赚钱了,这别业用的皮蛋,就是我们家送的。”李小囡笑道。
“早上还吃了一碟子,好吃得很。”牛车前笑道。
“你家哪里的?我听你说话,不像是北方人,他们北方人讲话又硬又重。”李小囡一边说,一边在纸上飞快的写画。
“湖州的。”顿了顿,牛车前又补了一句,“长兴。”
“我知道长兴,跟我们昆山县一样,是个好地方,那你家人现在在这里,还是在长兴?”
“在长兴,我儿子今年九岁了,长得跟我很像。”
说到儿子,牛车前一脸的笑。
“你儿子才九岁啊?你几个孩子啊?最小的是儿子?”李小囡随口问道。
“就一个儿子,我好些年没回家了。”牛车前叹了口气。
“咦!那你今年多大?”李小囡惊讶了。
“三十四。”牛车前答道。
“呃!”
李小囡响亮的呃了一声,这一声呃,惊奇的太显眼了,李小囡干脆实话直说,“你看起来像四十多的人。”
“前些年太煎熬了。”牛车前眼圈一红,迎着李小囡疑惑的目光,牛车前苦笑道:“李先生也不是外人,我年青的时候不懂事,头一回乡试,自以为文章花团锦簇,不能不中,放榜出来名落孙山,心气不平,被人怂恿,就闹了起来,砸了贡院。”
牛车前的话顿住,片刻,苦笑道:“京城来了钦差,会同三司,查下来并无舞弊。”
“真没有,还是查下来说没有?”李小囡追问了句。
“我当时以为是官官相卫,几年后清醒过来,细细再看当年录取的文章,应该是确实没有。”牛车前一脸苦楚。
李小囡喔了一声,随即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