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阿囡 第143节
“你这小妮子,还知道访而不遇。”周沈年笑起来,“算是吧,你经常来这里钓鱼?”
“算是经常吧。”李小囡笑眯眯看着周沈年。
“那这附近的人家,有没有你认识的?”周沈年指了指绿树掩映之中的几座宅院。
“那一家姓黄,主人家是做珠宝生意的,那一家姓吴,他家有个秀才,这一家姓李,他家也有个秀才,别的就不知道了。”李小囡指着自己家,和左右邻居,笑着介绍。
“这一家姓李的,你见过主人没有?听说是姐妹几个。”周沈年不动声色的打听。
“见过,先生为什么要打听人家姐妹?”李小囡侧头看着周沈年。
“嗐!你这小妮子可不能这样乱讲话!”周沈年吓了一跳,“我一把年纪了,你瞎讲讲没事儿,可人家家里都是小娘子,可不能这样乱讲话!”
“多谢先生教导。”李小囡忙欠身受教,随即笑道:“先生是姓周么?”
“嗯?”周沈年眼睛瞪大了。
“世子写了信,说先生今明两天就该到平江城了。”李小囡笑道。
“你?”周沈年指着李小囡,再次上上下下打量她。
“先生没认出来我么?”李小囡也低头看自己。
“没想到姑娘如此简素。”周沈年有些尴尬。
“石滚没跟你讲过吗?我大阿姐管家严谨。
“就像今天吧,梅姐今天早上买了五花肉了,家里还有鸡蛋,我想吃鱼,梅姐就讲有肉了,不能再多花铜钿,我只好自己过来钓鱼,好在收获还不错。”
李小囡说着话,拉起鱼杆,鱼钩空了没有鱼。
“算了,这些就够了,咱们回去吧。”
李小囡收起鱼线,拉起鱼篓。
周沈年想伸手去接鱼篓,可篓子里的鱼扑腾的鱼篓不停的往外溅水。
他这件缎子长衫刚刚上身!
“先生今天在我们家吃饭吧,清蒸白水鱼。”李小囡扛着钓鱼杆,拎着鱼篓子,带着周沈年进了后角门。
李小囡将鱼篓鱼杆交给梅姐,洗了手,拎着刚刚滚开的一铜壶水,到正院廊下,让着周沈年坐下,沏了茶。
“在下听世子爷说过姑娘从织坊收织工的事儿,听说姑娘已经收了四五百织工,没想到姑娘自奉如此简素。”周沈年打量着四周,十分感慨。
“唉,不是没办法么,我这生意做到现在,出去的银子比进来的多,窟窿越来越大,皮蛋行赚的银子全贴补进来了,还欠了两千多银的外债,要是有银子,我也想锦衣玉食。”李小囡一声哀叹。
周沈年呆了呆,失笑出声。“那姑娘知道在下过来找姑娘是要商量甚么事儿吗?”
“知道啊,世子信上说了,说是先生的意思,收秋蚕茧这事儿,我做比世子让人出面要合适得多。”李小囡再叹气。
“是在下多嘴了?”周沈年仔细看着李小囡的神情,试探了句。
“我也是这么想。有几件事得请教先生,一是丝绸经海税司交纳的出海税,现在议得怎么样了?”李小囡看着周沈年问道。
“在下手里最要紧的一件事务,就是翻看从立国之初到现在,江南人工价,粮价,地价、桑价,生茧价等的变动变迁,已经写了两封信报给王爷了。”周沈年答的十分谨慎。
“那照先生看来,这出海税能不能降下来些?能降多少?”李小囡接着问道。
“这个,”周沈年一脸干笑,“在下到世子爷身边侍候,还不到一个月呢,实在不敢乱讲话。”
“嗯。第二件事,先生对咱们江南的丝绸行知道多少?”李小囡接着问第二件事。
“姑娘说的这个知道,往哪儿知道?”周沈年笑道。
“丝绸行在行的织坊,是一块铁板,几乎没有缝隙,还是缝隙不少?”
“怎么会没有缝隙!不是缝隙,是一道一道极大的裂痕,有些还有世仇呢。可这会儿对上世子爷要做的事,这些在行的织坊,大约就是铁板一块了。”周沈年看着李小囡。
“照我打听到的,丝绸行管得太紧了,各家织坊的织机数,每年出的绸子各品类各等级的数量,一年定一回,定下来就没什么余地,在行的织坊有本事没本事没什么分别。是这样吗?”
“是!姑娘有什么打算?”
“秋蚕茧的事,我问过大堂叔,大堂叔讲,所需银子数目巨大,说银子还不算难处,蚕茧收上来,立刻就得煮出来缫丝,这都是手艺活儿,江南的缫丝和染坊一向仰承丝绸行的鼻息过活。
“除此之外,还有明年的春蚕,要是丝绸行放了话出去,只怕所有的蚕农都要减养甚至不养。”
李小囡看着周沈年,周沈年迎着李小囡的目光,欠身笑道:“那姑娘的意思呢?”
“平江丝绸行有位姓于的行老,我做细布生意没几天,他就跟在后面,也做起了细布生意,听说这位于行老为人精明,织坊打理的极好,极会做生意。
“您说,要是咱们去请教这位于行老,他会怎么办?”
“这事儿姑娘去最合适,先悄悄儿的走一趟。”周沈年笑道。
“那先生替我想想,该怎么跟这位于行老说这事儿。”李小囡笑眯眯。
“在下先去悄悄看看这位于行老,再让人打听打听于行老的家世过往,快的话,明天午后给姑娘答复。”周沈年欠身笑道。
“有劳先生了。”李小囡笑谢。
“不敢当不敢当。在下立刻去办这桩差使。”周沈年站起来告辞。
李小囡跟着站起来,将周沈年送出后角门。
第218章 合
平江城东那座幽深宅院。
朱九爷在角门外下了车,进了角门,直奔后园一角的小院。
朱九爷径直进了上房,给父亲朱老太爷见着礼,就急急道:“阿爹,这回看清楚了。玩的就是在平江城的那些花样儿。教农妇织布,赊织机给她们,收布抵帐。
“怪不得他们净挑老弱病残,咱们大意了。现在怎么办?”
“哼。”朱老太爷冷哼了一声,“不过是借鸡生蛋的主意。
“这种生意,不成气候就是个惨淡经营,成了气候……”朱老太爷又是一声冷哼,“有个十几、几十两银子的本钱,就能挤进去分一杯残羹,到时候必定群起而上,到时候,就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阿爹说得对,可咱们这织工,这样白白便宜他们,实在让人气不过。”朱九爷很是恼怒。
“这没甚么。是我大意了些,也不全是大意。”朱老太爷双手交叠搭在肚子上,“那时候,庞相那头还没回信儿,京城那边一向是你大哥打理,从不容别人插手。”
朱老太爷的话顿住,沉沉叹了口气。
朱九爷跟着叹了口气。
世子爷突然发难,事情过于突然,丝绸行和他大哥家中被全数抄拿,直到大哥被行刑那天,他和阿爹想尽办法,也没能见到大哥一面,没能得到大哥的只言片语。
“大哥一向谨慎。”朱九爷再次叹气。
他大哥是个谨慎人,和官府那边,特别是要紧的人事,都是自己亲自处理,从不假手他人,如今,没人知道他大哥手里到底有多少人情关系,这些都随着他大哥埋进了地下。
“不说这个了。”朱老太爷挥了下手,“这一回合是咱们错了,不该这样,一步一步过于谨慎,正合了他们的意。”
“那咱们?”朱九爷上身微微前倾。
“告诉各织坊,既然停工,就不必白养着那些织工,让那些织工到衙门口跪着讨饭吃去。”朱老太爷淡然道。
“啊?那要是官府让织坊卖织工呢?”朱九爷瞪大了双眼。
“官府要是发话让卖,就挂进牙行。”朱老太爷一声冷笑,“这是一,其二,再有十来天就要收秋蚕茧了,告诉各织坊,既然停了工,也就用不着蚕茧蚕丝了,一个茧子都不收!”
朱九爷眨着眼,慢慢噢了一声。
他懂了,这是双管齐下!
江南丝绸行在行织坊的织工不下十万,这十万织工可不是那么好买好养的,再加秋蚕茧,一起压下来,要想接过去,可不光是银子的事!
“儿子懂了,我这就去办!”朱九爷呼的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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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吃过午饭,周沈年就赶到了李家,跟着周沈年一起过来的,还有晚晴。
晚晴往后院看梅姐种秋菜,周沈年和李小囡说话。
“这位于行老叫于承福,是个厉害人儿。”
周沈年开门见山。李小囡沏了杯茶放到他面前。
“于承福老娘跟平江丝绸行施会长的老娘说是表姐妹,于承福两三岁的时候,他老娘背着他过来平江城,投奔了这位表姐。
“于承福和他老娘被安排在瑞福坊一间大杂院里,于老娘到织坊领了份杂工。
“瞧这安排,这份亲戚要么远得很,要么,这一对表姐妹情份不怎么样。”
周沈年笑着评论了句。
“于承福两三岁上就被他老娘带着进了织坊,说是于承福聪明得很,胆子又大,到十六七岁时,就做了织坊的小管事。
“于承福生得一幅好相貌,说是从十四五岁起,就有人给他说亲,到十七八岁,眼看着他越来越有出息,说亲的更是踏破门槛,于承福就是不吐口,直到后来,云山坊的东主张又安看中了他。
“云山坊是家老商号,织坊不算大,张又安只生了一女一子,都不算聪明。
“张又安将不大的小织坊一分为二,一半留给儿子,一半给闺女做了陪嫁,陪嫁的这一半就是现在于承福的福云坊。
“平江丝绸行的施会长比于承福大十岁,于承福极小的时候,就很会奉承这位远房表哥,成了亲有了自己的织坊之后,于承福还是跟从前一样,鞍前马后的奉承施会长。
“平江丝绸行前一任老会长即将卸任时,施会长出面要争会长位置时,据说大家都很意外。
“施会长胆小怕事,心眼也不多,接了父亲的位置做了行里的行老之后,行里有什么事都是缩在最后面,话都不敢多说,嘿。”
周沈年一声嘿笑。
“托于承福的福,施会长没费什么力气,就争下了会长的位子,施会长做了会长,于承福就成了于行老。
“施会长在会长这个位置上坐了快十年了,有施会长的地方,必有于行老。
“于承福做了行老之后,福云坊的织机数翻了一倍,福云坊增加多少织机,云山坊也增加多少织机,福云坊和云山坊的织机能翻个倍,是因为原本的云山坊实在太小,一共也不过二十来张织机。
“在下以为,第一,这个于承福有大才,可限于江南丝绸行对在行织坊的严控,有才无处施展,必定十分憋屈。”
周沈年眼睛微眯,片刻,啧了一声。
“有才之人不能展才。”
李小囡笑着点头,这滋味儿,她懂。
“第二,于承福的福云坊增加多少织机,他小舅子的云山坊也一样增加多少,说是有几年拿到手的数额是单数,那就是云山坊多一架,福云坊少一架织机。
“于承福这个人,要么人品不差,要么,心机极为深远,大奸似忠,不管哪一种,都能用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