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妻慈悲 第81节
慧心走到床榻旁,扶起任兰嘉。
“曾老叮嘱了,不能沐浴。奴婢用热帕子给您擦擦身子再换一身干净寝衣吧。”
任兰嘉没有勉强,下榻时脚步还有些虚浮。慧心搀着她。素念则是去榻上抱起了让哥儿。
浴室里的角落里,慧心早就命侍女燃起了炭,在这深秋时节,慧心做好一切准备怕再冷到自己还病着的主子。
任兰嘉褪去衣裳,慧心一边给任兰嘉擦身一边道:
“观海查了厨房,还有世子身侧的乳母,发觉世子的发热是前些时日说家中小儿周岁,请了假回府呆了两日的那位乳母传的。”
任兰嘉有印象:“回来了两日,说家中老母病了又出府的那个。”
慧心嗯了一声:“观海把人提回来了,审了审。一问才知,这乳母回家看望家中幼子时没忍住喂了一次奶,回来又喂了小世子。这才传上的。”
任兰嘉的脸色瞬间阴沉:“人呢?”
慧心叹口气,小世子因为早产,自出生后便一直精细养着,养的白白胖胖,和足月出生的孩子并无两异。谁知道千防万防,防不住一个乳母母爱泛滥。
“观海还押着呢,说待您醒来,由您处置。”
任兰嘉冷着脸:“让观海再审审。这背后有没有其他人的嘱意。不是心疼稚子吗?那就把她孩子抱来。”
慧心应下后,用最快的速度给自己的主子擦了身。又换了身干净的寝衣后,扶着她出了浴室。
“素念煲了一下午的素汤,王妃多少用些,奴婢再去请曾老来给您把把脉?曾老说了,您这是着急又吹了风才惹得急热,来的快去的也快。用了膳后,您在喝贴药,好好歇着,便无事了。”
慧心边说着话边往外走,直到她的视线里出现了一道高大的身影,她整个人一顿。
任兰嘉也看到了屋子里的那道高大身影。他抱着让哥儿,让哥儿在他怀里扭着身子有些抗拒。
“素念,把让哥儿抱下去吧。”
素念正僵着身子站在一侧呢,她本哄小世子哄的好好的,没成想王爷突然进了房,吓了她一跳。王爷抱走了小世子,小世子似乎又不认识他了,一直扭着身子。素念虽然着急,但也不敢上手抱。如今自己主子发话,素念才缩瑟着上前:“王爷,要不将小世子给奴婢吧。小世子到了该喂奶的时辰了。”
看着怀里精神头不错的让哥儿,陈朝也是松下心神,看着几步外披散着头发,面无血色更像病人的任兰嘉,陈朝把让哥儿递给素念,朝着任兰嘉走去。
看着王爷迈步走来,慧心也松开了扶着自己主子的手,很识趣向后退了两步。
陈朝走到任兰嘉面前,柔声问:“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可是病了?”问话的同时抬手想摸摸她的额头。
结果手被任兰嘉躲开,她更是没有回应他径直从
他身边走过。
“还不抱让哥儿下去。”
素念巴不得快些离开这气氛怪异的正房,但她走之前还是道:“奴婢把汤放桌上了。您多少用一些。奴婢将小世子送回房,再去厨房给您做些吃的。”
说罢,素念就抱着让哥儿往门外走,经过任兰嘉身侧时,让哥儿伸出了手,似乎要母亲抱。素念赶紧压下他的小手。等素念踏出房门时,身后传来一道深沉的男声:“你也出去吧。”
素念转头,慧心也出了房。素念顿住脚步,等了一等。慧心走到她身侧:“你抱小世子回房吧。这有我看着。”
屋子里,任兰嘉坐到了桌前,打开汤盖,汤碗里的汤还冒着热气,她拿起勺子舀起一勺,送进口中。汤很清淡,很合她的胃口。任兰嘉就这么慢悠悠一口一口喝着,仿佛屋子里那个高大的身影不存在一般。
陈朝看着她只穿着一身寝衣坐在桌前,背影纤细,默默叹了气,去屏风处拿了一件外衫。走到她身后把外衫披在她肩上后又坐到她身侧。
“还在同我置气?登月楼一事,是我急切了些。我与你道歉,可好?昨夜我已经让人放了登月楼的人了。至于登月楼,我已经命人将残骸打扫干净了。过几日,工匠便会起手重建了。”
说话之时,陈朝的视线没有离开过任兰嘉的脸庞,他时刻注意着她的反应,但她似乎不为所动,喝汤的动作都未曾停顿。
陈朝放柔音调的同时也在放低自己的身段。自他出生至今,又何曾向人服过软。也只有对着她了。
而她这回也不似上回,冷着一张脸。
面上是不冷了,但淡淡的,明明坐得极近,但他们之间仿佛有一层无形的隔层。
陈朝不由自主抬起手抓住了她的左手腕。手掌中手腕纤细,他只要用些力就能轻易折断,陈朝卸了些力。而一直漠视他的人终于抬眸看他。
“王爷是回来看让哥儿的吧。如今让哥儿也见过了。我也累了,王爷无事便回宫吧。”
见她终于愿意同自己说话了,陈朝笑了笑:“你都赶我了,我不得出府。可真回王府只怕你又生气,转来转去只能宿在宫中了。我这几日,宫中的禁军只怕都在私下议论我。而且你二哥哥也来给你出过气了。让哥儿病了,你怎么也不派人来宫里传个话。是不是吓坏了。”
陈朝尽量用些轻松的语调,想破一破这凝重的气氛。
见他依旧自说自话,任兰嘉放下勺子。转过身子,正视他。
“让哥儿,让哥儿。王爷原也知道让哥儿病了。王爷这名取得真好。事事相让,只怕不为了让着我这个母亲,最主要是得让着宫里的那位吧。这病了,自己的父亲得让出去,看病的府医也得让出去。往后还得让什么?”
陈朝脸上本还带着笑,听到她的这番话,又冷了脸。惊诧自己一向温婉的夫人会说出这么一番犀利的话的同时也有股事实被戳穿的恼意。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子山虽然叫我舅舅,唤你姑姑。但他终究是九五至尊。哪不成让哥儿还要与他争?你想争什么?是,子山是你母亲救下的,但她也是为这江山。阿姐,母亲,还有我,也因为这层关系,也一直用心待你。阿姐对你小心翼翼,母亲视你如亲女,我们待你不好吗?成婚这一年多,阿姐知道你心中有心结,从不敢唤你进宫叙话。下头有好东西进贡也是第一时间送到府上给你,太尉府失火,更是第一时间派禁军接你和让哥儿进京。这一切,你都视若无睹是吗?”
若之前只是觉着任兰嘉在同他置气,眼下陈朝只觉着眼前的女人在无理取闹。
任兰嘉冷笑一声:“所以,这些话你憋心里许久了是吗?”
这些话,陈朝并没有憋着。因为他也怜惜她三分,觉着这些她的那些心结无伤大雅。可他不知道她心中还藏着不满,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了让哥儿。让哥儿和明丰帝,总归是表兄弟,日后要互相扶持,总得亲近些。陈朝不敢想,如果她一直抱着这样的心思,让哥儿在她的教导下,日后和明丰帝会是怎样的关系。
陈朝压下心头燥意,慢慢镇静下来,试图与她好好说。
“我是让哥儿的父亲,我自是为他着想。让哥儿病了,我也焦急。我知道让哥儿病了便赶回来,但子山晕倒了。我知道让哥儿身侧有你,有曾老这才转身回了宫。阿姐也提过要曾老进宫,我给拒了。”
任兰嘉勾起嘴角:“可是,今日宫里可来了人,说是你的意思,要曾老进宫呢。而且,太尉府失火那夜,皇嫂是接我和让哥儿进宫了,可是她提出要送我和让哥儿出京呢。皇嫂说是为了我和让哥儿,也不知道盘算了多久。要将我和让哥儿送哪?又要送多久?”
看着他肃了脸,任兰嘉继续道:“是,让哥儿身侧有我和曾老。可宫里也有皇嫂和众多太医。都说若想家宅和睦,兄弟齐心,做父母的不能偏爱偏疼。让哥儿如今还小不记事。再大些,又何需我多言,他心中自有计较。我话已至此,王爷若想再演演慈父,那便去看看让哥儿,若不想看,回宫还是回王府,王爷随意。我累了,要歇下了,”
任兰嘉没有再给陈朝说话的机会,转身便走。转身后,她脸上反倒有了笑意。
今日,明丰帝昏倒一事,是她一手所为,她就是想看看她的好夫君会如何抉择,只能说。结果如她所料但也打破了她最后一丝期待。
她被双亲抛弃,所以她绝不会抛下自己的儿子。如果他不醒悟,那她自有法子让他也为儿子让路。
都说母为子则计深远。她的儿子,又何需为他人让道。让哥儿,让哥儿。自是别人让她儿子。
陈朝怀着复杂心情踏出门的时候,侍女端着药正打算叩门。看着那浓黑的药汁,陈朝皱眉:“怎么回事?”
慧心立在一侧回:“小世子昨夜发热,王妃贴身照料了一夜,吹了风心中又焦急,便也发热了。”
陈朝刚踏出门的脚收了回去:“把药给我吧。”
端着药的侍女看着慧心,慧心点了点头。
第88章
本以为一番争吵后就会离去的人去而复返,任兰嘉靠在床榻上看看端着药碗的高大男人也是一愣。
陈朝端着药坐到床沿。
“我知道,你今日是为让哥儿着急,存了气,才说了那些话。今日之事我也不为自己辩驳,我看着子山长大,又亲自教导他这么些年。这几年,我习惯将他放在首位。今日之事,是我不对,你说的没错,让哥儿还小,若他大了,总要伤心的。往后,我会注意的。我的那些话,你也莫放在心上。我们是结发夫妻,是最亲近的人,你有不满,告诉我便是,存在心里憋坏了自己又何必。我也同你真挚道歉,不管是为登月楼一事还是让哥儿的事。你也原谅我一回,难不成,你真打算将我赶出府,从此就这么冷着吗?”
听到她真病了,陈朝心头那一点点气也就散了,气上心头,他都难以克制自己,又何必在意她的那些话。况且,她说的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她今日的话,也点醒了他。
陈朝目光真挚,而任兰嘉还是淡然模样。只看着他,但不回应他。陈朝叹口气。
“把药喝了吧。今夜让哥儿那我会看着,你安心养病。我先去看看让哥儿。”
陈朝把药碗放在一旁的几案上,然后起身出了屋。院子里,一道挺拔身影背对他而立,听到声音缓缓转身。是观海,而且他站了有一会了。
两道高大的身影一前一后朝着让哥儿的屋子走去,快走到时,观海顿住脚步。
“王爷。”
陈朝转身看向他。
观海:“登月楼不只是驸马爷留下来的产业,登月楼更是驸马爷为郡主而建。郡主也不是气王爷抓了宋十他们,更不是气登月楼没了。郡主只是觉着王爷在心中将她当做附庸,而非一同携手的夫人。若不然,王爷总该顾忌她三分,提前知会她一声。郡主不喜政事,也无心高位。在她心中,最重要的莫过于三事。安王能伏诛,王爷能与她举案齐眉,小世子能平安喜乐。郡主是真的将您和小世子看得极重,而天生母子连接,舐犊情深,也许郡主将小世子看得比您更重些,也会因为小世子与您争执,但郡主本心都只是为了小世子好罢了。”
观海在陈朝面前一向惜字如金,如今说了这么一番话,不由让陈朝侧目。按照陈朝的地位,一个下人敢到他面前说这些只怕命都不要了,而陈朝深知眼前之人
对于自己夫人的重要性,只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这一夜,陈朝没有出府,没有出正院,而是和自己的儿子同躺一榻。陈朝一夜未眠,面对那张小小的脸,陈朝生出了愧疚之心。
一向温婉的夫人尚且因为疼惜稚子和他这个夫君翻了脸,而他这个做父亲的却习惯性将宫里的外甥看得更重。不只是明丰帝和他之间多年的情感,更是因为明丰帝代表的皇位还有他多年日日夜夜与人勾心斗角得到的局面。
翌日一早,陈朝早早就进了宫。太后昨夜回了后宫,见到陈朝一早便来后宫也有些吃惊。
而陈朝也没有兜圈子,直接表明了来意。
“阿姐昨日派宫人去府里了吗?”
太后没有说话,而是扫视了一圈,立在一侧的一个女官神色慌张跪倒在地:“是奴婢,奴婢见太后娘娘着急,便自作主张出了宫。”
女官刚跪下,太后和陈朝就都沉了脸,随后太后摆了摆手,就走出了两个内侍把跪倒在地的女官拖了下去。
“最近精力不济,下面人都敢自作主张了。兰嘉可是生气了?”
陈朝犀利的眼神未敛起,凭他对太后的了解,若一个女官都管不住,那便不是他阿姐了。
“今日敢自作主张,明日就不知会做出什么了。一会我就让章丘来领人,送进慎刑司紧紧皮。也敲打敲打宫里的人。让哥儿病了一遭,我也自觉陪他的时日太短了些,待太尉府谋逆一事事了,我便带嘉儿还有让哥儿下江南走走,顺道探探安王的踪迹。京中的事,我会安排妥当。阿姐说的没错,子山也大了,孙太尉和先帝一事,也警醒了我,君是君,臣是臣。子山终究是天子,对阿姐亦或是我太过于依赖都不好。我们都该学着放手,让子山独当一面了。正好,借着我下江南的机会,让子山也磨练磨练。阿姐,你觉着呢?”
太后露出笑颜:“是啊。子山也大了,我们确实该放手了。”
陈朝:“阿姐能与我想到一处便好。我还有政事要处理,先走了。”
陈朝走后,太后脸上的笑意消散。端坐的身子一松,整个人软弱无力往后向后靠去。她的贴身女官挥退了所有侍女内侍,走到她身侧。
“娘娘,您可还好。”
太后摇摇头:“无事,我只是累了。”
自从凉州出嫁后,她就没有一日是轻松的。要做大度的太子妃,宽仁的皇后,不插手朝政的太后,更要做一个好母亲。而这一些,每一项她都做的极好。
但日以继日,她渐渐忘了怎么做一个好阿姐。她为了留后路,把自己的阿弟和拥有皇室血脉的任兰嘉凑在一起。可成婚后,眼看着陈朝对任兰嘉上了心,而且两人真生下一个嫡子。而陈朝的权势又日益增长,成家后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全身心只为了明丰帝。她便有了顾虑。所以想送走任兰嘉和让哥儿,更想借机破坏他们夫妻关系。
太后捂着脸,苦笑一声。
她变了,变得自己都厌恶自己了。而她的心思,她的阿弟都看出来了。虽然没有挑破,但也借机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陈朝今日的这番话也不全是因为不满,而是他早有打算。功高盖主,人心易变。他阿姐都变了,更何况他自小带大的外甥呢。帝王无情,皇权之下,谁都能保持如初。明丰帝想真正成长,真正掌权,那他必然得放权,甚至退出这权势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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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让哥儿高热没有反复,这细心将养的身子底子到底还是起了用处,让哥儿很快就恢复了精神,正院里又充斥着欢声笑语。
外头阳光好,但没人敢抱着让哥儿出去转圈。让哥儿便乖乖坐在榻上,抓着布老虎陪着她母亲。
任兰嘉的身子底子不如自己的儿子,休养了一夜还有些殃殃的。软在榻上,慧心拿了两份单子给她过目。
“上头那册是给三姑娘的及笄礼,下头那册是届时给三姑娘的添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