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可薛家几房人口哪有心思赏这秋景,各怀心事,进出甄家偏院脚步匆匆,拧起来的眉头就没见散开过。
  薛姨妈在房里来回踱步,仿若热锅上的蚂蚁,脚步慌乱而急促。
  她身着一件暗青色的半旧家常衣裳,发髻略显凌乱,全然没了平日当奶奶的从容。
  窗外的秋风灌进来,吹得她一激灵,像是冷水泼身,心头也冷了半截。
  外面关于薛蟠的流言铺天盖地,薛家那点子事都被翻了出来。
  薛姨妈心慌得很,她已经好久没收到儿子的信了。此刻一颗心就像被无形的大手揪住,七上八下撕扯着,好像置身于惊涛骇浪上颠簸的小舟。
  薛蟠打死了人又金蝉脱壳的事儿传得沸沸扬扬,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薛家在京城这点势力,根本应付不来。
  薛姨妈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嘴里不停念叨:“这可如何是好……菩萨保佑。”
  宝钗刚刚见了个媳妇,此刻静坐在闺房里,月白色的裙摆微微晃动,一如她此刻无法平静的心境。
  她手脚冰凉,脸色苍白如纸,浑身忍不住微微颤抖,眼神也有几分空洞,思绪飘远。
  好端端的传出这种消息,倘若哥哥那时真死了,自己或许还能少些连累。
  自薛蟠一走,音信全无,如今却听闻有人给他迁坟,还有尸骨一说,宝钗只觉一阵恍惚,仿若置身梦境,当下乱局,全因哥哥而起,她倒是宁愿薛蟠真的在那坟里。
  薛姨妈平日里总念叨着让她扶持兄长,可眼下薛蟠这烂摊子闹得尽人皆知,薛宝钗知道将来自己的婚事肯定黄了。
  早听说父亲纳新姨娘添了一个哥儿。
  宝钗心里清楚,爹爹怕是也懒得再管,以自己的处境,往后恐怕只能攀附权贵寻条出路,除了甄宝玉,再无别的选择。
  为了给湘云撑腰,黛玉、探春等几个姑娘,应了史家的约,去赴湘云组织的小宴。众人相聚一处,欢声笑语,驱散阴霾。
  阳光倾洒而下,带着丝丝缕缕的暖。
  对于外面传言她尖酸小性的事,湘云倒是看得开。
  她身着一件鹅黄色的外衫,头上挽着两个环髻,歪歪坠着一个珍珠步摇,整个人俏皮得很。
  把玩着帘子上的穗子,笑着说道:“倘若将来他信那些风言风语,却不信我人品,倒也各过各的,我却不急不愁。”
  探春叹了一口气,临水有些冷,顺手把自己的披风拢在肩头:“你不愁,但瞧着你婶婶气得不轻。”
  黛玉也笑,她今日穿了粉色裙裳,像是春日盛开的桃花,把秋日也过成了春。
  黛玉显然很支持湘云:“我倒是觉得云儿说得有理,人家若不信你,有的是法子寻借口,将你贬损下去。”
  看见姐妹们都站在自己这边,一副想为她出头的样子,湘云害羞道:
  “其实还好,那边特意遣了媳妇来说话,让我们家不必把留言放在心上,如此我婶婶才愈发气得犯了胃疾。”
  几人也懒得去提什么宝钗,今年史家重新修整了花园,湘云高高兴兴领着小姐妹们逛园子,这几日难得回暖,刚好趁着这般时节赏一回秋。
  史苗零零碎碎偶尔听到一点薛家的消息,有人说薛蟠是真死了,也有人说薛蟠去海外避祸去了,众说纷纭。
  只是这一回传风言风语的人,却都极为默契的将王家和甄家都摘了出去。
  王熙凤过来请安过几次,陪着史苗说话打牌,代表甄家侍奉老太太,对先前甄家传出留言的事陪不是。
  凤姐也不好直接叫委屈,她们甄家姑娘也被祸害得不轻,原本以为元春封了妃子,姑娘们的婚事能谈个好人家。
  可惜这一年过去了,迎春的年岁都有些偏大,仍旧没寻到一门好亲事。
  凤姐看着迎春,不免又想到自家巧姐儿。
  王熙凤奉承史苗道:“早就听说府上有个女先生了不得,可惜我来了这么多回,都没见过,不然真想劳烦女先生给我那不成器的夫君看一看文章,指点一二。”
  那个白先生,凤姐早就听黛玉她们说过好几回,好久以前凤姐来作客,人多的时候是见过一两面,可惜从来没说过话。
  等凤姐真想和此人打个交道,却是没见过人了。
  史苗笑道:
  “京城里不缺好先生,白夫子已是久不看考场文章,就算指点,也不对当下考官的胃口,她女儿身上有疾,到了冬日里,就去京城郊的庄子上了,那庄子旁边有一眼小温泉,暖和一点。”
  凤姐只是随口问起,想不到老太太竟讲得头头是道,也是一片好心。
  当晚回来,凤姐就把今日问老太太的事和甄家四爷说了。
  甄家爷们道:“难为你有心,还记着问那个,奶奶闲不住,操不了这样心,又操那样心了?”
  王熙凤正抱着巧姐认卡片,抬起头:“我们娘俩自然指着你,将来你得了好,我们巧姐也能嫁个好人家,不像是几个妹妹,沾天不落地的,我瞧着都心慌。”
  王熙凤本是一片好意,甄家几个姑娘议亲都不顺,可是甄家四爷心里存着事,反而挑起凤姐的刺。
  冷笑道:“奶奶好心思,一日日就想打发人走,屋里容不得人,家里也容不得人。巴巴去找个教下人的女先生,是想羞辱我不成?”
  凤姐今日白得一次排揎,心里气的很,换作往日肯定要与他大吵起来。
  今日却心冷了,懒得吵嚷,直接抱着闺女去乳母屋里睡下。
  刚刚入冬,朝廷那边消息传来,居然有人举荐贾赦去修海塘河堤,圣上竟也应允了。
  第156章
  自入冬以来,像施了魔咒一样,京城的天未曾有过放晴迹象。
  铅灰的层云,死死地压住京城的繁华与喧嚣,将这世间的一切都无情地禁锢,令人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
  空气里弥漫着沉闷与不安的气息,仿佛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贾赦闲居多年,被消磨掉曾经的几分锐气与棱角,习惯了点卯闲散度日。
  岁月早就在他的眼角额头留下痕迹,他都是爷爷辈的人了。
  谁能料到,此次这修缮的差使竟如一道惊雷,毫无预兆地直直劈进荣国府平静的生活。
  这并非是那种跟着凑数、走马观花般的闲散活计,而是实实在在地要肩负起主管修缮大小诸事的重任,此消息像一颗巨石,狠狠地砸入京城这看似平静却暗潮涌动的湖面,刹那间激起层层的浪花。
  街头巷尾,众人听闻此事,或忧心忡忡,或满心疑虑,眼神中透露出猜忌与不安。
  满朝文武,隐藏着无数双窥探眼睛,只等风云变幻后是怎样一个结局。
  屋内的空气若凝固了,一片死寂沉默。暖炉里的炭火不时发出轻微噼啪声,守在廊下的小丫头冻得瑟瑟发抖,使劲地缩缩脖子,冷风冰刀般灌进纤细的脖颈,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老爷太太们进屋的时候严肃的神情骇人。
  小丫头心中暗自揣测,许是要有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了。
  事已至此,贾赦纵使满心不愿,却也深知无法推辞。史苗坐在那张雕花精致的塌上,看着贾赦,神色凝重地叮嘱道:“这修堤坝,关乎民生国运,是重中之重的大事,该用的料一丝一毫都不能省,不能有一丝一毫马虎大意。”
  贾赦听着史苗的话,微微点头,明知前路艰险,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此时,外面传旨的公公到了,宣道圣上旨意,命贾赦进宫谢恩。
  一时间,屋内有的匆忙跑去预备衣裳,预备好车马,贾赦匆忙站起身来,手有些颤抖地去理那衣摆,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匆忙进宫去了。
  刚送了贾赦,外面理事的媳妇等着回话,史苗强打起精神,让太太们先去理事。
  疲惫如潮水般袭来,刚刚歇着打个盹,又见丫鬟鸳鸯脚步匆匆地掀帘子进来说:“老太太,宁国府那边来人了……”
  史苗抬眸,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轻声问道:“怎么不见两个太太?也没见把人领进来?”以往按照府中的章程,多半是下面的人已经把事情安排得七七八八,宁国府的人话回得差不多,太太们心里有数,会直接就把人领到她跟前。
  这回倒是鸳鸯抢了先,不同寻常的情况让她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鸳鸯上前一步,微微欠身答道:“正想和您说呢,珍大爷那边来的人路上遇见了甄家报丧的。说是甄家二老爷没了,一家人正忙着料理丧事,甄家二太太也因积劳成疾,跟着一病不起,也去了……太太说,消息虽还没传到咱们家,可也该早做预备,珍大爷那边又有东西送到,所以一时间没来老太太跟前。”
  史苗听闻,心中猛地一沉:“我记得甄家二老爷上回说是去山东主理学政,这是在任上出的事?”
  鸳鸯点头:“听说是在回京路上,眼看只有三五日的路程就到家,当下还不知甄家那边如何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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