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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鳞(作者:一十四洲) 第167节

  “你不是说,拔剑要风雪天?”
  如此多余的闲情雅致,叶灼看他根本没花心思在精进剑法。
  “和你,只是死生勿论。”叶灼道,“还未到不死不休。”
  “那杀云相奚的那一天,是不是要等风雪天?”
  “不。”叶灼道,“杀他不挑时候。”
  “叶灼,”离渊忽然说,“下雪了。”
  叶灼抬头,看见冥茫的天空飘散点点云白的细雪,风将它们全都吹散,落下来。落在他身上,转瞬即逝的沁凉。雪也落在他的剑鞘上。娑罗圣木,佛性起源,用它做鞘,却放一柄杀人的剑。
  离渊:“叶灼,你想赢还是想输?”
  “?”
  问这种问题,离渊是失心疯了。
  叶灼剑蓦然出鞘。
  第147章
  那一刹那,肃杀凛冽的剑意在叶灼身上冲霄而起。
  今日他出第一剑,就已是人剑合一。
  离渊的剑同样已经出鞘,浩荡剑光分开风雪。
  在他们中间,毫无保留的第一剑已经相撞。
  剑身反震的力道向彼此激荡,天地被隔绝成截然相反的两端。也许站在这两端的两个人有很多不同,为人不同,剑也不同。
  但是至少还有一个地方一模一样,那就是手中剑一旦挥出,就会不留任何余地做到最好。没有游刃有余,只有淋漓尽致。
  至于生死胜败,他们选不了,做不到,连天意都不知晓。
  火究竟烧了多久,究竟烧到哪里,心中痛有几分,烧尽什么留下什么,到底哪里才是心之所向。说不出,那就让剑来开口。
  离渊迎上那一道斩断了一切的昭昭剑光,还有剑光之后一道恍若来自烈火与虚空的人影,那个人。登险峰而履利刃,叶灼的剑一直在锻,一直在脱胎换骨,一直在绝处逢生。世人都说他锋芒太盛,可他永远还能锋芒更胜。剑如惊龙一往无回而出,离渊看见他身后,剑光照亮了万古寂灭的深渊。
  这样执着的剑。
  这样决绝的剑,将一切都置之度外。
  离渊接了,剑锋撞上剑锋,剑气轰袭剑气,他的剑意同样冲霄而起,风雷云海呼啸着席卷那肆意烧灼的业火红莲。他的剑若要呼应天与海,叶灼的剑就像天海间骤然撕开的闪电,将万物都映得雪白。
  云中惊龙翻覆,大雨滂沱,而烈焰滔天。
  交手的剑招有的见过有的没有,有的是一起创出来,有的是上一刻才被对方的剑逼出来。
  千百招不够,一万招也不够,人世有几回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在意,将平生所学平生所悟酣畅淋漓都付剑尖。然后,得到答案。
  有时候,剑已经返璞归真了。最基础最纯粹不过的剑招,入门就要学的剑招,由对面的人用出来,像是剑道至理尽在此一剑中,就在这高山之巅以剑问道。他也一样。
  直刺的剑要斜挑,斜劈的剑要直截,最简单的剑招就用最简单的剑招来对,就像最简单的问话只用一个字来答。反正剑上力道都一样强盛,反正剑上感悟谁都不比谁多谁都不比谁少,只是路不同。
  路不同才好,路不同才能问对方。
  有时候剑上气象又忽然繁复浩瀚,依然是叶灼的剑,华美冰凉。这也是应该的,一朵花应该开到最盛,一柄剑也应该用到极致。
  离渊也有离渊的气象。
  叶灼的剑一去不回,连天柱都可以斩断。那就让他看看,能不能连无边无涯的沧海都分开、都截断。渊海深沉无底,若想一剑分海,当心被无边汪洋溺毙其中。
  叶灼不怕。
  这北海还真是宽广深沉。叶灼即使见不到他的底,也会撕下他一块肉来。龙离渊的剑道修得这么混沌包容,可惜万古以前再是一片混沌,最终也有天地辟开。
  他不会被困住,这龙很结实,很难死,他正好把心中所有剑都问出来。这些剑他想得清,但他也不介意问过去,听听这条龙的答案。
  无边的业火烧着他,龙离渊不妨也来体会。能烧到最盛就好了,人间事总有尽头,烧到最盛让他看看到底是什么样,受得住就火中涅槃,受不住就灰飞烟灭,龙离渊想要一起那就一起死生不论。剑是心,心中事都让这条龙听过一个遍,那手中剑也没有那一剑是这龙不该受的。
  龙离渊真有能耐接住他的剑,叶灼也不介意将他的剑全盘接了,如果这条龙真能把他拉进那无际的混沌深海,让那万物终始的海水将他彻底吞没,那也可以,只要那条龙能做到,他没有意见。朝闻道夕死可矣。胜了的人就是可以做主。
  其实想不了胜或败,也顾不上生或死。一个剑修能做的只有把一切都交给剑,这样才配得上这把剑,才配得上和你对剑的人。
  叶灼从很早就知道,他要做的事太遥远,他必须用尽手段去拿那些通天机缘。
  最好的剑他有了,最险的灵山他也上了。落入险境,遇见强敌,他一定物尽其用要他们来磨炼自己的剑。每一个境界他都必须修到最坚固,每一个剑招都要是最完美,到最后连所有人终其一生都不能改变的体质根骨,都洗练到彻底澄明了。
  可是他一直都知道,之于剑,最好的、最难得的、最通天的机缘,只有一个。
  那就是有这样一个人,和你对剑。
  他们要分出胜负太难,好像永远有下一剑、下一剑,也许,要等到再挥不出任何一剑。
  那一刻,是不是又是万法皆空、物我两忘的境界?
  也不错。
  剑气卷起白雪,隔着骤然飘飞的雪片,叶灼望见离渊的眼睛。
  那里渊深如海。
  雪下大了。
  苍山近日来的气氛,也实在是有些惶惶了。
  说不定什么时候地动山摇,聚灵阵的脉络都险被打断。说不定什么时候气机冲撞,把正在修炼的人震得一口血吐出来。
  有时候雷霆轰响,山里的狗都被吓得打跌。
  遥远天际有真龙虚影翻覆,有血光火光冲天,到深夜万籁俱寂,北方天空更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血海。
  分界域斩人仙,都没闹出过这样大的动静。
  有消息从苍山飞报上清山,说微雪宫的人和龙在苍山内讧了,这次内讧得轰轰烈烈,看架势要玉石俱焚,说不定连天道都会打得磨灭了。
  其实微雪宫现在聚拢了很多诡道旧人,手段多端,谁都知道插过来的探子是哪几个,养在眼皮子底下,无事可做的时候放点假消息逗乐罢了。
  这次不是假消息,现在所有人都觉得是内讧了,这是不死不休的做派啊。
  微生弦不无死意地支撑着他的聚灵阵。还好,当初他看见那片雪原,觉得像是个打架的好地方,没安排别的门派去进驻。
  打吧,真要出事,连坑都不用挖了,岂不是一桩美事。
  那边打着打着,一堆人泫然欲泣找上来,请微生宫主问一卦。吟夜当初向天问卦前,仙道众人不会也是这样的架势来请吧?
  微生弦才不会那样大动干戈,随手抛了几下他的三枚铜钱,问出两卦。
  一卦大凶,一卦大吉。
  都是多年狐狸,在场懂行的不在少数,问出这样自相矛盾的两卦,微生弦自己脸上也无光,于是再起一卦。
  这下好了,问出个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喜得贵子。一群老东西看到卦象哄堂大笑,围上来连连拱手说恭喜,贺喜。微生弦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别想再赚到一文钱的卦资了。
  算下来,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两个人一连打了大半个月。
  并且,还在打。
  后来连见过大场面的风姜都有点忐忑了,过来问微生弦这次到底怎么回事,要打多久,是不是把苍山都打没了才会停手,这大半个月他山里的灵药都不长了。
  微生弦沉吟一会,说,可能要打满一个月吧。
  风姜问这又是有何依据。
  “感觉。”微生弦道,“本道长忽然想起十年前——哦,现在是十一年前了。十一年前阿灼曾经失约过一次。那一次,也是整一个月。”
  多年前的事,风姜知道得不清楚,于是微生弦看了一眼风起云涌毫无消停的天空,老神在在对他讲起故事。
  那时候微雪宫还没落定,一天到晚也就是四海为家。
  他和叶灼相识,还要更早,在叶灼上灵山之前。少年相识,而后同路修炼,这也是仙道上众所周知的事。
  “说是同路修炼,但我修道,他修剑,也不可能总在一起,”微生弦说,“何况阿灼那个性子,要真是整日待在一处,他恐怕早就厌烦,提剑走了。”
  于是也就是隔几月约见一次,确认一下还活着罢了。有修炼的机缘,就交换一番,有值得一游的秘境,就去搜刮。
  “那一次,阿灼迟到了一整个月。再出现在我面前时,他手里多了一片龙鳞。”
  风姜恍然大悟:“秋后算账啊。”
  “是吧,这是真打。”微生弦叹息,“用剑的,身体真好啊。”
  左思右想,微生宫主掂了掂手中三枚铜钱,还是起了一卦。
  铜钱落下,他静静凝望着卦象所示。
  乾卦,用九,群龙无首。
  在人,道心唯一。在世,天下大吉。
  按理来说,这卦象该是微言大义,用意深沉。
  但微生弦想起自己曾经也问出飞龙在天之卦,很快果然看见飞龙在天之景。
  二宫主千万别真把龙首一剑削了,那样怎么向龙界交代?一界休矣。
  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风从极北的冰原吹过来,被绵延的苍山所阻,骤风在山脊上激起大片的雪砂。
  剑意也像雪,剑光一片又一片,碎玉飞琼一般,弥散在天地之间。雪地上落下纵横交错的剑痕,格外冰寒凛冽,如同传世书法。
  只用剑,近身缠斗,即使惊鸿般拉开一段距离,也是为了接下来短兵相接的又一剑。
  人与剑已经合一,剑与心已然无二。明月北海,业火红莲。
  说不清是谁的衣角擦过谁的视野,好像是身影刚刚错开,然后折身一剑,剑刃又相撞了,剑罡像涟漪霍然散开,两声龙吟在虚空中此起彼伏。
  每一招都没有余地,每一招都更明白了自己,也更明白了对方的剑。好像有什么在呼之欲出,剑还会继续。
  谁的剑都破不了对方的剑。
  就像曾经的那一个月,在东海,离渊也彻彻底底见完了叶灼的剑。拔鳞的那一刻他真的生气过,他真的恨叶灼和他的剑。你有这样的剑,为什么用它来做这种事。为什么偏要这样决然不改?有朝一日必受其害!
  今日,他又像十一年前一样直面这个人最极致的剑锋,剑锻得更好了,可是内里还是一样。
  叶灼挥出一剑,锋刃撞声悠远空灵,离渊又接住了他这一剑。离渊总是接得住,像是抬头,天上总有一轮明明月。
  于是叶灼下一剑会更快,会更利,学到了什么他下一刻会用出来,他学的不是离渊的剑,是在离渊的剑中,淬炼着他自己的剑。
  他们两个谁都学不了谁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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