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他的视野倏然扩大至可以俯瞰全局,只见不和谐的苍发老人在逐渐变得透明直至无影无踪,整个和室内寂静又空旷,而装饰物也在依次的消失……
  但很快的,墙上开始挂上了出自芽生之手的书法壁画,两只黑白玉犬趴卧在正位的脚边,案几上摆放了两盏茶杯与几碟零食。最终愈发明显的人影实体化出现了,她披散满头长发,正垂眸翻看掌心上的纸张,如往常般地朝甚尔的所在之处抬起头,随性地笑道:“欢迎回来,饿了吗?”
  如若未来会坐在那里的人是芽生。
  ……
  “然后呢,家主找你到底要说什么?”
  “谁听他继续放屁,我把墙砸了个洞以后就直接走了。”
  “……牛逼。”
  听着耳边理直气壮的声音,禅院正雪沉默了一下后,朝甚尔竖起大拇指。
  甚尔提及这事时的语气如常,仿佛在阐述件与自身无关的轶闻,目光瞥向骄阳似火的车窗外,透过光晕在眯眼端量太阳的位置。
  他和正雪的身高体型早就相差不多,奔着一米八起步的两人就这样挤在高级轿车的后排座位上,靠近人行道这边的驾驶位上坐着正弦,同行的禅院雀在左侧的副驾驶。在后备箱里囤积了不少已经买下的学习用具,都是芽生在浏览销售网站后列下的购物清单,她对这次比试的结果势在必得。
  正弦把持方向盘,说道:“家主前段时间都在外面出差祓除诅咒,该不会是因为茶室的墙被你拆了?”
  还有这回事?
  甚尔有些出乎意料,挑了下眉毛,“谁知道呢~”
  七月的京都实在太热了。
  “说到出差,”正雪扯起胸前的衣领,在燥热的气温中煽动出微不可察的轻风,“知叶和鹤彩那俩丫头的
  运气可真好啊,能去仙台,北边肯定要凉快不少。”
  甚尔:“仙台?那可不是禅院家的活动范围。”
  一般交给咒术师的任务会优先考虑术师本人的所在地,除非协助术师工作的“窗口”与“辅助监督”发现存在——活跃在当地的术师们——难以解决的高级诅咒,之后才会出现联络外地术师的情况。
  术师间也存在排他性,反感御三家的术师群体同样只多不少。
  因此禅院家的术师们较多活跃在京都府的附近区域。
  “是美佑夫人去看演唱会,找她俩做陪同。”雀侧过脸,出声解释。
  正雪憋在逼仄的车内空间内向头顶抻开双臂拉筋,羡慕地拖长尾音说道:“这么轻松又好玩的工作什么时候也能被我赶上。唉老哥,把空调打开啊。”
  清爽的凉风被送入车内。
  共事多年的三人就着这个话题,继续往下唠嗑,以扯淡的方式如此打发时间。
  讲完自己故事的甚尔没有再加入对话。
  他歪头将自己的侧脸暴晒在照进车内的明媚日光下,感受传达到身上的阵阵热度,对斜挂在天上的太阳若有所思。
  片刻后,
  甚尔坐立不安地开口:“九点了?”
  九点是芽生和禅院虻矢约好的比试开始的时间。
  将甚尔的行动尽收眼底的正雪像是洞察到了什么,立刻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道:“不是吧你,芽生可说了不希望咱们在场。”
  不然怎么会全家总动员似的都被撵出来购物。
  甚尔装傻:“是么,我没听到。”
  正雪看甚尔一脸执拗又不肯妥协的臭表情,头疼地继续说:“她是不想让咱们看到她受伤的样子后紧张担心,尤其是你,你不知道自己跟在芽生的身后时有多烦人么!”
  “你有红眼病?嫉妒我?”
  “……你脸皮到底有多厚,竟然能说出这种不要脸的话。”
  “喂,正弦。我要下车。”
  “你来真的啊?!!”正雪拽住甚尔的臂肘。
  雀:“……现在离家里已经很远了,打车回去或许也赶不上。”
  他们肯定是不能丢下芽生拜托的采购工作的,否则两手空空的回去还不就全都败露了。所以在这时候返程送甚尔回禅院家并不现实,而在乘坐巴士与打车之间,最快的选择也是后者,但显然术师之间的尔虞我不过发生在瞬息,尤其还有个坚决不打持久战的芽生,是以谁也说不准这场比试会在什么时候就落下帷幕。
  甚尔:“……”
  甚尔说道:“我跑回去更快。”
  说完他便从正雪的钳制中扯出自己的手臂,靠近车门的一只手也已坚决地勾住门扣。
  雀:“……”
  雀淡然地移开视线,“嗯,我会保密的。”
  目视前方的正弦在雀的话音刚起时,就同步打开了轿车的转向灯,等与几辆笔直前行的车擦肩而过后,缓缓将车停靠在路边。
  正弦叮嘱道:“别搞的太夸张。”
  甚尔拉开车门后就头也不回地提速离去,室外的滚滚热浪在风势的倾轧下,顿然扑进清凉的车内,紧随其后的还有甚尔迅即变得虚无缥缈的声音。
  “谢了。”
  “我去,你俩也太好说话了。”
  口中埋怨的正雪将手和脸都紧紧地贴到滚烫的车窗上,看着瞬间就已查无甚尔踪迹的道路,骂骂咧咧道:“草,天予咒缚是超人吗?!”
  -
  没有术式的禅院家男子,按照家规必须要进入“驱俱留队”。*
  日益修行增进自身的能力将成为他们的归宿,以“毕生”作为时限,循规蹈矩又死心塌地地服务于生养他们的禅院家。这其实和养在猪笼里的猪猡并没有本质上的差别。
  驱俱留队所属的“炳”亦是大同小异。
  因此以“自由术师”的身份活跃在禅院家的人基本为零,更多的人仅仅是受到层层框架与规则所管束的禅院式傀儡,他们最值得骄傲的血统在这一刻所发挥的作用与“咒缚”无异。
  甚尔按理来说本该也是会被分配进“驱俱留队”的。
  “按理”,
  “本该”……
  但芽生打破了那面该死到让人作呕的墙,以摧枯拉朽之势。
  向他伸出手,并真诚地告诉他:
  “你的人生只会属于你,也只有你自己说的才算。”
  其实这番话在禅院甚尔的身上不尽然能说的通,但就结论而言,是他遵从本心所决定的没有错。
  他的人生是属于……
  视野前是一片大亮。
  待刺眼的白光戛然褪去,一阵浮躁联翩的杂音也如同海啸般地触及到甚尔的耳膜。
  唰——!
  人头攒动的禅院家武场内,前来观战的族人们的注意力皆然落在了其中的两位主角身上,耳鼓充血的甚尔大口喘息着粗气,心跳如雷中汗水肆意地浸透他的衣衫,整个人看上去仿佛是才从瀑布下游出来的一样。
  因突破体表极限而竭力赶路的少年感到轻微晕眩,他头重脚轻地站在蜩沸哗然的人群最外围,重新恢复听觉的耳中依稀能听到身前的人正在煞有介事地分析战局。
  “和家主过招,式神使果然还是吃亏的那个。”
  “分明是她为了闪躲和拉开距离而花费了太多体力,你看——现在又想跑远放风筝。”
  “再这样耗下去,今年估计也吹了。”
  “……不过总感觉式神被放出来的不多啊。”
  “省咒力吧,毕竟才十几岁。”
  是处于劣势了么?
  甚尔发狠地甩动快要罢工宕机的脑袋,直至眼中有关芽生的轮廓逐渐地真切。
  也是就在这顷刻间,周遭的惊呼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狼狈又疲惫的芽生因为回避不及,不断滚落汗珠的脸便被乘机而来的禅院虻矢正中靶心。
  “——!”
  所有人包括混杂在其中的甚尔,都不禁屏住呼吸去关注芽生的后续动作。
  “脱兔!”
  依仗巨量涌现而出的式神们来遮掩自己的行动轨迹,芽生趁禅院虻矢受到脱兔干扰的片刻,迅速起身快跑到与后者斜对角的位置上。
  芽生苦涩地呲牙,“嘶……”
  她蹙眉去抚摸才遭重拳直击的鼻梁,尽管在那刹有用咒力进行防御,但还是疼得够呛。
  “嗯?”在短促的气音后,芽生忽然低头看到了滩在自己拇指肚上的猩红色鲜血,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有股液体在顺着人中朝下流淌,然后就见几滴鼻血已嘀嗒嘀嗒地落在地上,再缓慢地洇开在地——
  “……所以说我讨厌挨打啊。”芽生呢喃道。
  “该认输了,芽生。”
  凭咒术的气势强行震开一众脱兔,禅院虻矢摩拳擦掌地停在原地,而他也游刃有余地在等待芽生的动向。
  “才不要!”
  芽生用手背不逊地擦过鼻下的血痕。
  随后蓦地站直身体,一改之前严阵以待的戒备架势。
  她攥住沾染在指尖上的血液,又毅然决然地将双掌合十,手臂亦如同箭矢般堂堂对准禅院虻矢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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