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母亲特地趴在我的肩上,机密地警告我有阴谋,排除特殊情况,她防的只能是在场的另外两个男人。
  而我的父亲为我抛出了选项e。
  总之,无论怎么想,他们俩的嫌疑都比伊尔迷小。
  我突然意识到,我对伊尔迷一无所知,他对我也是。
  而另一边,两个男人还在谈话。
  这是一种魔术吗?伊尔迷直白地问道,我有朋友也是魔术师,但他总是表演更有观赏性的东西,我第一次听说读心术。诀窍是什么?
  塞西莉亚没准知道,父亲笑,不如问问塞西莉亚?
  我不想说。
  如同父亲的爱好是红酒,我的爱好曾经一度是变魔术,虽然后来我决定把它掩藏在岁月角落里。
  被人揭穿的魔术就失去了生命力,魔术归根结底也是一种骗术,除非必要,魔术师们总是不太乐意揭示自己骗人的秘诀是什么。
  虽然这是个老掉牙的把戏
  伊尔迷听到了这句话,转头看了我一眼。
  我没来由地感到意义不明的恐惧。
  然后我听见他沉吟片刻,对着我问道:是吗,塞西莉亚?你知道吗?你可以告诉我吗?
  他的潜台词明显就是让我老实交代。
  我咬紧牙关,勉强克制着自己想要乖乖听话的欲望,含糊地推脱起来:这个嘛
  告诉我吧。伊尔迷将疑问句改成了陈述句。
  我不想说。
  我真的完全不愿意说。
  我明明可以找别的办法敷衍过去的,毕竟我深谙说话的艺术,没有人能强迫我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但在伊尔迷的要求下,我清楚地感知到自己不受控制地将秘密和盘托出。
  他其实不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他只是提前准备好了答案。我的嘴巴一股脑地将一切都倒了出来,把不同字母的纸条提前准备好,然后放在不同的地方,比如盘子底下,比如画像后面,比如书本里面如果你说a,他就让你去找盘子下面写着a的纸条,如果你说b,就去找画像后面写着b的纸条
  伊尔迷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我勉强保持着微笑,脑子里却已经在山崩海啸、翻山倒海地响着尖锐的警铃。
  我的爱好不多,很少有什么东西真的会牵动我的情绪,所以在之前伊尔迷让我做什么的时候,我都能很快地满足他的要求。
  他满意了,我也觉得没有问题,但现在我才恍然发觉,问题大了去了。
  我为什么一直在对他言听计从?
  就连我不愿意别人沾染的爱好都袒露出来让他窥探?
  两个小时前告诫过伊尔迷的话像回旋镖一样扎过来,回响在耳边:
  不要轻易触碰别人的爱好,投其所好引人喜欢固然能够走便捷的方式,但一个不小心就会踩到对方雷区。
  他真应该把这话记下来。
  我微笑着拿起了餐具,母亲将食物端上桌,我切着盘里的肉片,餐刀摩擦着盘子底部发出刺耳的尖锐声音。
  我的心思已经不在这场晚餐上了,甚至不在在场的任何人身上。
  我感到一种被愚弄的愤怒,火焰并不大,但是烧得我像温水炖青蛙一样不上不下的难受。
  健谈的父亲又开启了一轮新话题,这次他向我摸不透身份的神秘男友提起了我的过去。
  你能和塞西莉亚在一起,我们都觉得很高兴,她从小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我们都很担心她的未来,幸亏她现在遇见了你。父亲声情并茂地慨叹着。
  我不喜欢人家谈起我的过去。
  他既然知道我会选e,就应该也知道不能在我面前说童年。
  但他就是这么说了,我不由得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别有居心,用意何在。
  伊尔迷不知道有多少真心,反正装模作样是绝对装够了的。
  他道:我也很高兴遇见塞西莉亚。
  这个话题明明可以到此为止,他们聊得已经够多的了,偏偏我那不讨喜的母亲又道:
  对了,书房里和储物间里有很多塞西莉亚以前的照片和东西呢,你们吃完饭要一起去看看吗?
  我想说不,但伊尔迷率先答应下来,说了好。
  我只能把抗议憋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他们把独处的空间留给了我和伊尔迷。
  我在书房里翻起了父亲摆在桌上的报表,处理日期是最新的,他肯定刚从这里离开不久,至少是今天才离开的,那两个演员才有机会潜进来扮演他和母亲。
  伊尔迷在按照母亲的指点,翻阅我的相册。
  都是学校的照片。他指出这一点。
  我漫不经心地回答:嗯,我从小学开始就住在寄宿学校。
  他问:不经常回家?
  我:很少。
  他没说话了,又翻了一下,换了一本。
  接连换了几本相册以后,他问我:你不过来吗?
  我假笑:没什么好看的呀,亲爱的,那些是我的照片,我最清楚了。
  他歪歪脑袋:你可以给我讲解。
  没有办法,他都这么说了,我只能怪怪走过去,按照他的希望给他讲解每张相片的来历。
  这是我赢下了科学竞赛的照片。
  这是班级合照。
  校长给我颁奖。
  他说:好像都差不多。
  我反问:学校还能给学生拍什么照片?
  他没有接话。
  我以为他应该对这个无聊的东西感到厌烦了,照片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但伊尔迷却很快紧接着道:之前的照片呢?
  我假装疑惑:什么?
  伊尔迷:你小学之前的照片,都没有吗?
  我装傻:不太清楚,这些东西都是我妈妈在收拾。
  伊尔迷沉默无声地看着我,身上流泻出非同寻常的压力。
  他明显不愉快了。
  我也不高兴,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不敢和他作对,只好憋屈地屈服。
  大部分被烧掉了我小时候发生过一场火灾,后来我被送到了福利院,我如实交代,福利院时期大概还有几张,被装进箱子里一起送来新家了,妈妈给了我,我把它们藏到了床底下。
  我想看看。伊尔迷于是道。
  我再次推辞:没什么好看的
  伊尔迷无辜地看着我,好像我在说什么无理取闹的话,他强调:我想看看,不行吗?
  行,当然行。
  我再次屈服。
  推开书房门,我领着他上了二楼,到了我房间门口。
  我拧动门把手,示意他跟进来,然后直接俯下身到床底下,拖出了那一箱子的杂物。
  伊尔迷打开箱子,看了一眼。
  我也瞥了一眼。
  箱子最上面是常见的小女孩玩具,一只打着蝴蝶结领带的粉色小熊,整体发白,手掌部分有一点灼烧的痕迹。
  底下是照片和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发绳和几何板、识字卡片。
  你们家发生过火灾?伊尔迷问。
  我说是的。
  然后只有你一个人活下来了?他又问,你的家人都死掉了?
  他问话太直白,丝毫不避讳死亡这种被常人所畏惧的东西。
  我说嗯。
  他评价道:太奇怪了。
  我没有应声。
  他翻着照片,好像看见了什么,突兀地问道:你们家养的是什么品种的狗?
  然后他立起照片,指着右下角的地方问我:这个笼子看起来和你差不多大。
  我微笑。
  我们家不养狗。我回答,以前的家不养,现在的家也不养。
  短短几句话,火上加油一样,将我心里的焦躁燃烧了起来。
  是吗?伊尔迷可惜地放下了照片,然后说了句什么。
  我依稀听见他说了:你本来之类的话。
  我们应该差不多大。然后他和我说,我们家的孩子也追求独立,很小就会被扔出去磨练自己,最迟六岁一定要能够试着独当一面,试着帮家里干活。
  我一直没有看见这些照片他的语气有点不满,不知道是在对谁不满,现在我看见了,就想起来了,你拍这张照片的时候,我就在附近,我们之前就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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